第71章 外篇 10
汉林又说:我劝邓总跟她分手,邓总却拖着不肯分手。
这个女人嘴巴太多了,说起邓总来跟骂街一样。马总说。找情人的结果最终就是这个世界上又多一对恨男怨女。没有一对情人是好合好散的。我自己也经历过,我以前的那个女友,在一家报纸做广告业务,分手一年后还打我的手机又哭又骂,怨三怨四的。结果都一样,就是多一个女人恨你。不要找情人,找情人是没有觉悟的。
汉林看着马总。马总说汉林:你也会是这样的结果。欧阳玉尽管对你说她永远也不结婚,就这样与你相爱。这是你们彼此还没疲劳。但会有这一天的,到时候她就会恨你了。恨你耽误了她的青春,恨你玩弄了她的感情。恨,是跟着爱跑的,它是爱的反面,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汉林说:我晓得,这一天肯定会来。
欧阳玉就在隔壁,笑声从隔壁很悦耳地传来,她和了牌,好像是青一色自摸。汉林掉头瞟了眼隔壁,隔壁传来一大片笑声。马总却毫不含糊地看着汉林说:当然会来。她现在无所谓是她还年轻,二十几岁,还没有找一个港湾的打算。但女人到了一定年龄就想找一个停泊的地方。她不会永远漂下去的。
汉林说:我也看到这一点了。其实她希望我跟张红离婚,但我不会下这个决心。欧阳玉做情人没一点空话说,做老婆那就不好说。
她不是做老婆的料子。马总说,她太敞了,这样的女人,你管不住。
力团也说:这样的女人做老婆是不好。
她也知道我不会娶她做老婆,她说她真的不在乎做不做我的老婆。汉林说,说完这话特意看我一眼。我跟她说了,我不会让她跟我白好,我们好三年,三年为限,如果三年后我不能离婚,我给他两百万,让她自己去发展。
有钱真的好,力团说,瞟我一眼,分手给一叠钱,轻松。
汉林把他开创事业的第一站放在了上海。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他想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从而让他老爹刮目相看。他把马总和邓副总带来了,把力团和史斌也带来了,还招了几个这两年毕业的大学生。他们都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喜欢刺激的生活,还喜欢四处“漂”。他们是“漂”的一代,只要哪里工作环境适应他们,薪水又高,他们就往里去。汉林让他们搞广告,负责与电视台和报社的小伙子及姑娘们打交道。他们的人生哲学是见享乐就上,见利益就争,见女人就上。他们说话大大咧咧的,他们眼里的偶像不是领袖。他们不崇拜政治家,也不崇拜文学家或哲学家,更不崇拜艺术家,甚至也不崇拜体育或影视明星。他们的眼里没有信仰,既不信神,也不信鬼,更不信上帝,因为他们的成长环境是倡导唯物主义的大课堂,唯物主义者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没有上帝,上帝是无知的古人臆想出来吓唬人的,假如你作恶,善良的古人会警告说“上帝会惩罚你”,那就是吓唬人。既然没有信仰,钱便变成了他们的上帝。谁谁谁赚了钱,成了千万或亿万富翁,他们就咂舌,表示佩服。他们会羡慕道:啧啧啧。
我最佩服比尔盖茨。他们说。
汉林喜欢他们,这是汉林也佩服比尔盖茨。
他们一起玩,一起呷酒,一起泡吧,坐在一起不是谈论女人就是谈论赚钱。他们不再讨论课堂上学的东西――尽管他们离开大学还不到几年,他们也不讨论哲学和美学,他们也不谈政治,他们就是谈赚钱,谈女人和吃喝及哪里哪里好玩。他们是情感危机和信仰荒芜的一代人,是物质上的掠夺者,是精神荒原上的食肉动物。
上海蛮好玩的,汉林说。
我发觉汉林变了,变得更加重玩和钱了,以前那种视金钱如纸张(比粪土好一点)的神气,没有了。几年前那种与我讨论女人和爱情,并把爱情看得十分神圣的汉林,消失了,好像一只山雀从里眼里飞走了一样。这只山雀曾在一株山楂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拍打着翅膀,歌唱着春天和阳光,忽然就飞走了。也许这只山雀还会飞回来,也许它永远也不会飞回这片林地了。环境改变人,存在决定意识,也许真是这样。你想摆脱环境对你的影响,除非你不生活在这个环境里。环境对人有着巨大的冲击力,可以将你坚守的保垒冲得稀里哗啦。假如你是个纯洁的人,你会逐渐变得不纯洁;假如你是个高尚的人,你会逐渐从高尚的位置上摔下来。人是会变的动物,感情会变,观念也会变。这个人对你说钱和女人,那个人对你说钱和女人,你一开始可能反感,因为你确实想成为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好人。每个人都想成为好人,想成为坏人的人这个世界上恐怕很少。如果有,也不是一开始就想成为坏人。成为坏人有很多理由,对社会不满,或对家庭不满,或工作不顺心或妻子突然离去等等,导致他心灰意冷,继而仇视社会。老话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道教有一条原则值得参考,就是只吃半饱。吃半饱对身体有好处,一是身体内不会长出累赘物,其次不会思淫欲。淫欲当然不是好东西。西门庆就是饱暖思淫欲而丧命。三国时期的董卓也是因为好色而被杀了。最典型的例子是吴王夫差,他因贪色而散失了王国和生命。汉林现在饱暖了,自然思淫欲。色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诱惑,钱是地球上最大的魔鬼。很少有人过得了这两关,你过得了色关,就很难过金钱这一关,过得了金钱这一关,在经受色关的考验时你又一头栽了下来。报纸上报道的那些落马的高官,难道不都是被金钱和美色引诱到监狱里去的?到了监狱里才痛哭流涕地认识到,原来他不过是做了场黄梁美梦。
我看着汉林,我相信汉林一开始是反感别人跟他谈金钱和女人的,但是听多了就不反感了,这是你习惯这种声音了。住在铁路旁的人,不会被火车压轧钢轨的金属声音吵醒,因为他们已习惯这种声音穿越他们的耳膜了。住在屠宰场旁的人不会对猪们发出的惨叫声动容,因为他们已习以为常了。汉林就是这样的,听多了那种声音就不再反感,当你不反感时,你就在潜意识里接受它了,然后你也会像你身边的人一样喜欢上它。我们都有过这样的感受,当某首新歌最开始出来时,你会觉得这首新歌不好听,但是听多了,耳熟能详了,你就不觉得它不好听了,忽然有一天你会在卡拉OK厅里唱它,且唱得声情并茂的。这就是从反感到接受到逐渐喜欢的粗略过程。汉林变得世俗了。如果以前他身上没有多少世俗的东西,那是他涉世不深,那时候他常呆在家里看书及和少数几个朋友打电话。现在他成了老总,成了商海大潮中的一员干将,每天要跟行行色色的人和钱打交道,自然身上就充斥着金钱的气味,说话也就钱啊钱的,脸上也充斥着不动声色的狡狯。那天汉林就对我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不爱钱。
我点头,说钱这东西确实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
他要力团带我去爽爽心说:力团,等下你带何作家去洗个桑拿。
力团咧嘴一笑,瞧着我聪明的样子眨了下眼睛,没问题。
长沙到处有地方洗桑拿,洗桑拿实在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我说:洗桑拿有什么意思?我不去。
你去了就晓得了。汉林笑笑。
我看着一脸疲倦的汉林:我不想洗。
你不想玩玩杭州小姐?力团像对一个老朋友说话一样,在我肩膀上拍了下,杭州小姐身材几好的。那里有好多杭州小姐,个个漂亮。
我说:杭州小姐?
马总淡淡一笑,我去玩过几次,有一个小姐长得像林黛玉。
林黛玉?
汉林也说:真的像林黛玉。
力团说:你一见就会有怜香惜玉的感觉。
汉林又淡淡一笑,指示力团说:那你带他去。
马总说:玩鸡有一点好,就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汉林说:把水一放,你就只想走人,连一句多话也不想说。
汉林谈论这些事,就像谈论卖小菜一样。他不再是《上篇》和《下篇》中的那个刘汉林了。那个刘汉林洁身自好,有一颗崇高的心。那个刘汉林像一股烟,飘散了。那个刘汉林有思想,有自己考虑问题的方式,那个刘汉林是我欣赏的。现在的这个刘汉林跟一般有钱的年轻商人没什么两样了。社会这个染缸把他染成了脏兮兮的咖啡色。他的脸色确实有点脏。他说:你来了上海,我不招呼你一下,对得你住?
我说:不用不用。
他嘿嘿一笑:没事,一天到晚在家里写作有什么意思,应该玩一玩。
我想起了他老婆。我说:张红来过上海吗?
我没让她来。
你不让她来她就不来?
我每个月回去一次,回去跟女儿玩两天。
她没带你女儿来过?
没有。
你不担心她在长沙发生外遇?
她把整个爱都放在女儿身上了。我问过她,问她想不想男人,她说不想。她不是那种随便跟什么男人都可以上床的女人。如果她要跟谁上床,她要觉得那个男人值得她委身。她现在根本就不想这些事情,因为女儿一天到晚缠着她,一醒来就要妈妈。
她晓得你跟欧阳玉的事情吗?
应该有一点觉察。汉林说。
这时隔壁房间又爆出惊动我们的嚷叫声,我们都把目光转向那张门,邓副总一脸报喜的模样走过来,告诉汉林说:欧阳玉手气真好,搞了个豪华小七对自摸。
8
我参观了汉林他们的工地,那是在上海城边上。这一带,方圆几里的地方在建造大量的房屋,好多家大财团及房地产公司均在这里开发,建写字楼、建公寓楼、建酒店、建商场和建集贸市场等等。汉林他们在那儿购置了一百亩地,准备投资几个亿建座立达城市花园,除了建一栋栋三十层楼的住宅楼,还打算利用房与房之间的空地建几个篮球场、网毛球场和一个游泳池。有五栋房子已开始破土动工,三家建筑公司在同时施工,有两栋已建到了三楼,有两栋建到了二楼,还有一栋已开始打地基,扎钢筋倒水泥。工人们正在这儿忙碌着,在脚手架上来来去去的,一派繁忙。这儿曾经是一片菜土和平民窟似的住房,现在他们要把这里建成高级住宅楼。
已有六百九十七名住户交了定金,签了合同。邓副总介绍说。
定金是多少?
房价的百分之四十。邓副总说。
他们将在这片土地上建上千套各种户型的住房,从两室两厅(八十多平方),到三室两厅(一百多平方),到六室三厅三卫(两百多平方)的,从平面式,跃层式,到复式楼的都有。那种建筑面积两百多个平方的,就是复式楼。
将来还要修路,建花坛,植草皮,两年后你再来看,那就是另外一种样子。邓副总很有把握的模样说。在上海建房,上海人特别讲究社区环境,讲究房屋采光。我们的设计图纸是综合了很多房地产公司的经验,一再比较和修改后定下来的。
打算以好多钱一个平方出售?我问。
按楼层定,越高越贵,六千左右。邓副总说。
汉林说:在上海,这种房价不算贵。
问题是这里不是市中心。我说。
这里交通很方便,邓副总说,有几路公共汽车。再说这里离市区并不远。汽车走高架桥,三十分钟就到了市区内。我们当然是经过了一番考查的。你怕我们不经过一番验证,会随便投资?那不是把钱丢在水里?
我说:我刚才坐车到这里,好像不止三十分钟。
那是因为堵车,不堵车最多四十分钟就到了。再说公司是设在淮海路,离这里本来就远。邓副总说。这里将来是生活区,会有几百栋住宅楼,绝对会热闹起来。上海人建房子都很快,讲究速度。不要两年三年,你再来,你会觉得变化得太快了。
我们的身旁有几棵大树,有三棵是挺拔的樟树,还有两棵树我叫不出树名,它们显得特别粗壮和茂盛,绿油油的,造成了一片很大的树荫。我和汉林、邓副总就是站在这片树荫里说话。一股凉爽的风好像是从树梢上飘下来的,让我觉得舒服。我瞧着一棵樟树,树干有汽油桶那么粗,在两人来高的地方分叉,分叉的树枝也有水桶那么粗。我想它至少也有两百年历史了,也许还是三百年或者五百年呢。我想要是砍去的话就可惜了。我担心它们的命运说:这树会砍掉不?
不砍。汉林说。
那好。我说。
我最讨厌砍树了。汉林说。你想想这个世界如果没一点绿色,人活着还有什么劲?这个世界如果只有人、钢筋混凝土和汽车,那还有什么意思?我还准备于明年春天请几个懂花木的人,跑几处植物园购买一些有特色的树木和花草来栽培。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在这一百亩地上画上一幅自己喜欢的画,要建得像一座花园。我还要建喷泉,砌假山养鱼,还要在路边砌石凳,给老人和小孩坐下来休息。这样即给人提供了一个休息的场地,又造成了一种大家庭的公园的气氛。这就是我对立达城市花园的思考。
汉林没用设计,而是用思考二字来结束他的话。我赞同他,我说:那一定很好。假如你只是建几栋楼,谁会来买你的房子?如今的人确实越来越讲究了,但你把它建成了花园,那种投资是应该有回报的。
绝对有回报。邓副总说,嘻嘻笑着。
我忽然想起了他们建的森林别墅。森林别墅卖得怎么样?
卖得还可以。邓副总回答。
都卖完了吗?
还有十几栋没卖掉。邓副总说。
工地上有一处临时建造的平房,十几间房子,房子都很大一间,构成了一处四合院,给干活的工人们睡觉用。只有一间做了工程部办公室,还有一间是销售部办公室,专门接待来购房的人。院子里又搭了棚,堆放着许多水泥,还堆放着木材和钢筋。我们是踩着钢筋走进邓副总的工程部办公室的。办公室里很简陋,三张办公桌拼在一起,桌上堆着报纸和有关资料,还有两部电话、墨水瓶和茶杯。一旁有一张木沙发,木沙发的墙上挂着三张施工图纸,布了一墙,图纸上都标有立达城市花园几个黑体字。一个矮矮壮壮的男人正坐在桌前写什么东西,见我们进来,就停止了书写。
我们工程部的史经理,邓副总介绍这个汉子给我认识说,何作家。
哦,史经理说,我听汉林说过你。
史斌,汉林说,我的大学同班同学。
史斌起身为我和汉林各泡了杯茶。我坐到沙发上,邓副总很有信心的模样看着我。这是他感觉自己在汉林手下得到了重用,于是智慧在这儿发出了光芒。一个人只有感觉自己的价值得到了肯定和实现,脸上才会发出光来。怎么样何作家想不想来上海发展?邓副总犹如老板样说,笑笑。你可以购一套我们的房子,我们做成本价给你,不赚你一分钱。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想来吗?
他当然是开玩笑,我就顺着他的玩笑说:可以,等我赚足了钱,我就背着钱来。就北京和上海而言,我喜欢上海。
我也喜欢上海,邓副总说,我不喜欢北京。北京人太牛屎了。
太牛屎了是长沙土话,意思很多,有很海的意思,还有自以为是和很瞧人不来的意思。我说:上海这地方不像北京那么牛屎,但就上海和长沙而言,我还是喜欢长沙。毕竟是自己生长的地方,呆惯了。人是生活在习惯中。
你们作家应该到处走动,四海为家。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是说读书人。
我也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说,只是现在的读书人都懒了,出门就打的,出远门不是坐火车就是坐飞机,万里路等于是睡个午觉,两三个小时的事情。
我不太喜欢上海,史斌说,我他娘的是个乡里鳖,还是喜欢自己屋里。
汉林说:你这鳖家乡观念太重了,没出息。
史斌说:要那么出息干什么?人生就是一世,何必活得那么累!
你是个颓废派,邓副总说,人活着就是为了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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