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医院

　　第二天一早母亲发现张红在我家就异常高兴，忙叫保姆煮红枣荔子桂圆蛋给张红吃，吃了一碗红枣荔子桂圆蛋，她又要求张红吃一碗保姆下的粉。张红不肯吃，很为难地看着我。我说她怕胖，妈。母亲也没强求，问我们回不回来吃中饭，我说不回来。母亲要求我们回家吃晚饭，我答应了，接着我们就去公司上班。太阳很好。五月的气温最宜人了。风和日丽就是说的这样的天气。上午，我在森林别墅里与史斌在一起。史斌指挥着他带来的湘西民工，卸着立达砖厂运来的红砖，接着用立达水泥厂送来的水泥砌着房子。史斌说他很佩服我老爹，因为他连一分钱材料钱也赚不到，他变成了纯粹的监工头，只能在克扣工资上动脑筋。我要他少扣民工的工资。我说我会适当地补贴他一笔钱。我们说着话，看着民工用立达水泥厂的水泥砌着立达砖厂的砖，一边接受着阳光地抚爱。中午时我和史斌、邓副经理，还有力团在森林别墅旁的一家农民开的餐馆里吃的中饭。力团当然是我叫来干活的，让他承包水电业务。力团踏入社会的第一天，学的就是电工。他曾经同他师傅做过好几幢大厦的水电安装业务，就懂。力团的家电维修店没什么生意，这是因为到处都是家电修理店，而好多人家看他那家小修理店不上眼，宁可搬到大百货商店去修理。所以力团没什么活干。我让他来挣几个钱，他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不希望他无事可干。再说力团这人很有几分责任心。我喜欢他有责任心。

　　吃饭时，力团考虑着说：像这样的别墅，老百姓是住不起的，那么能住进来的，就不会去计算用电多少度。我觉得每家每户都要装８０安以上的电表。

　　我说：这些事情你考虑，总之宁可电表装大点，也不要装小了。

　　那么，进线也要加粗。力团说。

　　加粗，一切你拿主意。我说，在电上，你不能出任何问题。

　　加粗就要多些钱，力团说。

　　没关系，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时候算到成本里就是了。

　　力团就有信心了，说：既然这样，那我水管也用最好的。

　　用最好的，我说，免得业主刚住进来不久水管就爆了，那会骂我们娘的。

　　我又说：我不喜欢在偷工减料上做手脚，那太下作了，害人害己。

　　下午回到公司，我坐在办公室看报纸，把这两天的报纸看了看，也是为了等张红下班。公司规定五点半钟下班，她得坐到五点半，时不时有人要找她报帐，假如她走了，那些人就没地方报帐。五点半钟时，夕阳很大一个悬在西边天上，从窗口望出去她血红血红的。天上的云朵也染红了。张红穿着我给她买的一套墨绿色西服裙，一双绿皮鞋踏得地板砖磕磕响地走进了我的经理办公室。她小声说：亲爱的。她胸脯挺挺地冲着我，很性感。我想女人如果没有胸脯，看相就失去一半了。

　　亲爱的，我也这么叫了她一声。

　　我们出门，走进电梯，然后又走出电梯。我径直向停车坪走去，我的公爵王车停在停车坪上。那儿除了我的这辆公爵王，还有我老爹的奔驰和卡迪拉克（我老爹一人拥有两台车），还有王总的宝马和马副董的皇冠等七八辆高级轿车。还有四五辆奥迪和桑塔纳。当我走近我的公爵王时，肖强径直朝我走来。他穿一件黑情侣衫，下身着灰色西裤。他的右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如果我发现他手上拿着刀，我肯定会跑，毛主席在论游击战术时说过打不赢就跑。我总觉得打不赢就跑是一条明则保身的真理。但他朝我走来时手上没有东西，我就站着没动，你要晓得张红就在后面盯着呢。我虽不是一个武士，至少也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拔腿就跑，那也太没出息了。

　　那一刻我也想到了他昨天晚上对我说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和要搞死我的话。但我想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五月的残阳照在他脸上，使他的脸显得更加忧郁和瘦削。他走上来一句话都没说就从西裤口袋里拔出匕首，长沙市的好多地摊上都有这种匕首卖。有人买它切西瓜，有人买了它削苹果。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我天生鲁钝，反应总是比聪明人慢半拍匕首就戳进了我的肚子。我似乎听见噗地一声，匕首突破我身上的花花公子Ｔ恤衫，刺进了我的肚皮。我感到一样冰凉的东西插进了我的身体，那一刹那并没疼的感觉，有的只是恐惧，还感到不好。我现在明白什么叫做恐惧了，那一刻我体会到了恐惧的含意。之前，我对恐惧的理解是字意上的粗略理解，那一刻我身体力行地感受了。一个人面对恐惧作出的潜意识反应不是搏斗而是逃跑。搏斗需要足够的勇气，你既然恐惧，勇气就如一群苍蝇样轰地飞散了。狗是急了才跳墙，不急，它就不会跳墙。这是说当你被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你会拚死一搏。但那一刻，我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我首先感到肚子被戳烂了，当他拔出刀子时，我转身就跑。我感到腰上又挨了一刀，在我转身时他一刀刺在我腰上。我也没有痛的感觉，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逃跑上了。逃命是摆在我脑袋里的首要任务。我向大楼方向奔去，一脸惊慌。

　　他追着我，他要杀死我，以实现他的诺言。他后来在公安局交代说，他就是想杀死我，因为他昨天半夜里对天发了誓。公安局的人问他，你想到了这是犯罪吗？他说那一刻他想到的就是要杀死我。公安局的问他：为什么你要杀人？他回答说：因为他抢了我的女朋友，他逼得我没有别的路选择。事实上我并没逼他，是他自己逼自己。我不过是在张红要离开他时，正好出现罢了。

　　我向大楼奔去时，力团正好骑着他那辆摩托车驶来，他来找我。他当然看见了发生在他眼里的这一幕，他不会袖手旁观，我童年时候体弱多病，他就帮我打过架，他早几年曾同他的电工师傅学过几招。他大叫一声：住手。将摩托车驶向肖强，拦截了企图杀死我的肖强，摩托车把肖强撞翻了，摩托车也倒了。力团把危险揽在自己身上，就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或《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把负伤的师傅护在身后，摆了个架式。肖强爬起身，骂了句痞话，对着力团的胸脯就是一刀，力团一闪，结果刀子刺在了他肩膀上。不过力团作出的反应和我不同，学过几招武术的和没学过武术的人就是有区别，力团不是转身逃跑，而是一拳挥过去，打在肖强的眉弓上，打得肖强眼冒金花。力团很神勇，又一勾腿扫去，将肖强绊倒在地，夺下了肖强手中的匕首。

　　我躺在医院时想，我一定要跟力团学几招武术，以免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而不知所措。如果我手上有那么一点功夫，那么上帝就会站在我这边，但如果你什么都不懂，上帝就不晓得如何帮你了。如果那天力团没及时出现，当我跑到血流尽时，他再扑上来捅我几刀，我就死定了。所以我有理由觉得我的好朋友力团，是上帝派来的。我老爹在我脱离危险后，要送力团十万元钱以示感谢，力团硬是不要。后来我老爹让办公室的杨主任送了他一辆铃木老爷摩托，连牌照一起价值三万元。这个礼物力团接受了。这些事情是我临出院前才晓得的，也不是我老爹告诉我的，而是力团带他妻子来医院看我时，对我说的。我当即对力团说：那一万五千元和后来借的六万元都不要你还了。

　　力团翻翻眼皮说：我赚了钱还是会还的。

　　我说：莫说空话，力团。

　　力团的妻子说：那怎么好意思。

　　我说：没什么不好意思。不是力团，我已经死了。

　　力团的妻子说：我力团说你命大，你是个有福之人。

　　我在医院里时，医生对我说如果我腰上的伤口再过来半厘米，我就没命了。至于肚子上的伤，医生说那倒不是很要紧。这一切都说明我是命大，还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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