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冯丽 四
我开了房间的门。一进门,一开灯,房间里暖暖的。我们坐下。我为她泡了茶。室内的温度很高。我把皮衣脱了。她也把那件棕色大衣从身上剐了下来,于是她那一身曲线便在我眼里隐隐绰绰,隔着衣服看她的臀部,她的臀部圆圆的,看她的胸脯,她的胸脯凸凸地很饱满。她把米黄色丝围巾扯下来,那脖子光光洁洁的很好看,让我想起了花瓶的颈。我点了支烟。我们说着话。我又一次说:你还是那么美。她确实还是那么美,那么性感。我又说:你曾经让我想到了自杀。
她望着我,笑了下,没那么严重吧?
我是说真话。我说。我把她的手拉过来握着。她让我握着。我把因揿灭,张开两臂把她抱住。我把脸贴到她脸上,亲她的嘴。她的嘴里放出一股胃气,这让我没想到。她嘴里以前没有胃气,此刻她嘴里很有胃气。这让我马上意识到了两点,她有胃病了或者这只是一般的口臭。但就我所知,口臭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有胃病;二是由于长时间闭着嘴不说话,口闭臭了。她刚才很健谈,从吃饭到现在,我们不断地说着话,交流着我们各自对生活的感受。第二种原因应该排除。这就是说,她在美国的这几年,不幸患上了胃病。那个时刻,我脑海里并没想这些,我只是觉得她的口里有一种难闻的气味,而记住了这种气味。这一切都是后来想到的。我当时只是想,她怎么不像电视里的美国人一样噍口香糖?在我看的无数影碟里,美国男人或女人的咬肌总是在猖獗地活动,时不时吐出一个泡泡,然后又把泡泡收回到嘴里继续噍着。冯丽也可以噍口香糖,那样就可以排除她口里的胃气。也许她在同罗伯特做爱前会噍口香糖,但她今天来时并没想到我们之间会发展到重温旧梦,她事先就没带口香糖。这也是后来想到的,当时我亲了她一气嘴唇后,就不愿意再吻她的嘴唇了。我宁可吻她的耳朵,后来我又吻她的脖子,继而想吻她的胸脯。我要替她脱衣服,她还像过去一样一笑说:我自己脱。
她呼啦一下就把身上的毛衣脱了,又把衬衣和裤子脱了。接着,她把一个藕白色的一眼望上去很精美的乳罩解了下来,乳罩的带子和边缘上均绣着花朵。两只肥达达且活鲜鲜的乳房和一个白白的光洁身体便呈现在我眼里。那一刻,在我那情欲沸腾的脑海里就好像太阳出来照四方一样。我看见了几年来我最渴望再见的这具身体,这具美丽的身体曾经常出现在我梦里,让我一度既痛苦又激动,从而为此多次手淫。此刻这具身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眼里,令我激动又令我不安,因为它已没有过去那么光洁、细嫩和娇美了。一条可能是二寸五,还有可能是三寸长的愈合的伤口破坏了她从前光滑美丽的腹部,看上去像一条阴森森且吓人一跳的蜈蚣,正向那片半凸的褐色的悬崖峭壁爬去,那儿有一片茂盛的丛林。这对她柔美的腹部真的是一个无情的损毁。那一刻,我的胃口忽然就没那么正了。我盯着这条“蜈蚣”,我猜到了她生儿子一定是剖腹产,不然不会有一条这么难看的疤痕。我没说出这种败胃口的话,反而忍着内心的厌恶,伏下身去吻这条“蜈蚣”。她见我吻她的疤痕,就主动告诉我说:我是剖腹产,我生孩子时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说:剖腹一定很痛吧?
那倒没感觉,她说,打了麻药。
我脱衣服。我把自己脱得像来到这个尘世上的样子。她的目光盯着我的小弟弟,那个东西一颤一颤,很雄壮激昂的样子。她差不多是惊讶地叫了声:圣母玛利亚呀。
就我所知圣母玛利亚是天主教徒拥戴的神——耶稣基督的母亲,上帝让圣女玛利亚受孕,生下了儿子耶稣。她生下了一个伟大的儿子,于是被誉为圣母。冯丽成了洋教徒?我想她八成成了天主教徒。如果她不是天主教徒,她就不可能叨吟圣母玛利亚。长沙的女孩子遇到惊奇场合或令她惊讶的事,无非是大叫一声“天啊”,最多叫一声“我的奶奶”,因为中国没有实质意义上的传统宗教,祖先传下来的影响子孙行为的,归纳起来是三大思想:儒家思想、道家思想和法家思想,而这些思想都是实用哲学,用来指导子孙如何入世、处世和做人做事的,与宗教信仰无关。就信教而言,中国人大多信仰舶来的佛教,但佛教的清规戒律太多了,既要戒酒,又要戒色,——这正是广大的人民群众无法戒除的与生俱来的东西,所以就只有少部分人学习和拥有。因此,在中国这片幅员辽阔的土地上,最可悲(可能也是最可喜)的是中国人没有信仰,只有迷信,信神、信鬼、信命。我老爹与其它公司签什么合同时,都要公司聘请的风水先生来测黄道吉日——这是迷信!森林别墅动工的日子,就是风水先生测的,那天还放了一挂一万响的浏阳鞭炮。我后来在一本有关佛教的书里读到,阿弥陀佛,是指弥勒佛。以前在功夫片里见到和尚念阿弥陀佛,不知那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总算弄明白了,阿弥陀佛是指极乐净土世界。只要你专心地念叨十遍阿弥陀佛的名号,你死后就有可能被弥勒佛接引到极乐世界里去。我此刻已经专心地念了三十遍,但愿我死后能再生于极乐净土世界,不要生在这个没有信仰、物欲横流且尔虞我诈的世界里。
在长城宾馆与旧相好冯丽做爱的那一刻我并没想这许多事。那一刻我忙于做爱,就像一只工蜂忙于采蜜一样。我想到这些东西,是那天晚上,当我送冯丽回家后,回到宾馆,躺在床上回味着和她相处的几个小时,想到她看着我赤裸的身体叫了声圣母玛丽亚时,于七想八想中想的。此前,我的思想和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体上,如醉如痴。后来我们在交谈中说起了罗伯特,这是我开的头。罗伯特很爱你吗?我忽然问她。我本来想说罗伯特很会做爱吧,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她犹豫了下说:就那样吧。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就进一步问她:怎么呢?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泛指,包括我在内。
我忽略她这句话不计,引诱她说:他对你不好?
罗伯特开始对我不错,后来他同一个意大利的姑娘搞上了。那个女人和他在一个银行供职,这我还不计较。有一天,他在娼妓满街的红灯区喝醉了酒,闹事……
我那高昂不已的激情顿时挫下去了,就犹如一个人被别人无意中推下了悬崖峭壁。红灯区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艾兹病。我在好几张报纸上读到过,在美国艾兹病就像流行性感冒一样猖獗。著名影视歌舞剧五栖巨星麦当娜也不幸患上了艾兹病。著名篮球巨星某某某也遭遇到了艾兹病魔地拥抱。这都是我在报纸上看到的,这让我不寒而栗。我怎么能够再拥有好心情同她交欢?我说不行,我得洗个澡。她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我的担忧。她没吭声。我那迫不及待地要去洗澡的果断行为,无疑挫伤了她和我相处的积极性。我想到这些又想起她不吭声的面部表情时,已经是站在卫生间的莲蓬头下了,哗啦哗啦的热水欢快地淋着我的下身。我盼望热水冲净粘在我生殖器上的病毒,我不断地让热水冲着我的龟头、阴茎和睾丸。其实,如果她身体里真带着艾兹病毒,我现在洗澡也已经晚了。我心里念道着阿弥陀佛。我又一次感到我是个愚蠢至极的家伙。电视里常常会蹦出这样的话,那是老人或者女人骂自己的坏事干尽的儿子或者丈夫,他们捶心顿足地骂道:你这个家伙连畜牲都不如。我想那就是骂我,有时候我真的感到自己连畜生都不如,我没有信仰,我自私、下流、肮脏,像一只脏猫样出来偷食,我真应该把自己打碎,重铸一次,铸成一个有追求、有爱心、有正义感的新时代的青年。
我洗澡出来,她也进去洗澡。她洗澡的时间比我几乎长一倍。她出来时我已经穿上了衣服,坐在沙发上抽烟。她看我一眼,自己也赶忙穿衣。这个时候是九点一刻,时间还很早。她跟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是她母亲接的。她问她的孩子吵没吵,她母亲告诉她,没吵。她放下电话时叹了口气。唉——这一声唉在房间里颤悠了很久,好像你站在山谷里吼了声似的。
我开车送她回家。在车上,她终于这么说了句:你变了。
我还是现样子。
不,她摇摇头,你变了。她有些怅然若失。
我把她送到她父母家住的那幢楼前,她下车,对我说了声再见。我看见她高挑的身影走进了那个黑黑的门洞。那一刻我觉得那就是她的美国。第二天,她没跟我打电话,也许她在家里后悔,就跟我也在后悔一样。我后悔我不该去破坏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她曾经是我心中的偶像,现在她不再是我心里的偶像了。偶像一旦被破坏,就再也恢复不了她的原来面目。我想她的后悔是另一个层面的后悔,对自己散失理智的后悔。她后来的几天都没跟我打电话。直到我终于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残酷无情而跟她打电话时,我才晓得她正准备动身去机场。我心里升起了一种凄凉。一种莫名其妙的凄凉一下子充满了我的全身。我马上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我说:那我送你。
我送了她,路上我说了一箩筐热情的话,让她高兴。但她并没高兴起来。我相信她恨我,恨我嫌弃她,就像我过去恨她离开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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