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家
我把张红邀到家里，事先我跟母亲打了个电话，让母亲要保姆多弄几个菜，最好要有甲鱼和泥蛙。母亲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要带一个女朋友回家给她看。于是一切就在计划中进行了。下班前我对张红说我晚上要带她到我一个朋友家吃饭。我故意没说是自己家。下班时，张红在脸上稍稍化了点淡妆，我走进财会室找她，她正对着化妆盒整理眉毛。她看见我很高兴，脸上红灿灿的。我喜欢她脸上的红灿灿。我说：走吧？
我们走了出来。夕阳的光辉涂抹在墙上，使墙上反射出一片桔红。夕阳真美。
我们是到哪里去吃饭？
你到了就晓得了。
她上了车。我开着车驶出车坪，她再一次说：你干吗搞得这么神秘？
我怕你不愿意去。
她似乎猜到了，她说：是到你家去吧？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慧，回答嗯。
难怪你不愿意说，她说，斜睨我一眼。
母亲早在家里准备好了一切，不但准备了很多菜，自己还亲自到街上买了美国香蕉、提子、布丁和哈蜜瓜之类的水果，并都洗净摆在茶几上了。哈蜜瓜还切成了一片片，插上造型讲究的牙签。母亲打量好几眼张红后说：吃吧吃吧，吃水果没有坏处。
张红坐在沙发上，很拘束的样子坐着。我家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太豪华了。大客厅、大彩电、红木家具、进口音响、柜式空调及她坐的真羊皮沙发，甚至装水果的盘子也很精致。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不自在。她拿着我母亲递给她的一支很大的香蕉，剥开皮，咬了口，她可能还从没吃过这种香蕉呢。我喝了口茶说：我妈妈人最好了。
伯妈看上去待人好亲善的，她说。
母亲笑了下。我汉林是个老实人，她说着看我一眼，他只喜欢看书，不出门的，都成书呆子了。你以后要他少看点书，多出去活动活动。
张红说：我也喜欢看书。
书看多了不好，母亲说，我汉林从小就爱看书。
母亲一定是把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搞混了，或者母亲是在她面前美化我。我小时候其实最讨厌看书。我读书也就是近几年的事，那还是没事可干的原故。母亲对我笑着。她似乎很满意张红。我说：我妈妈总是要我出去玩，好像我看书看多了会变宝一样。
玩多了也无聊，张红说。
就是。有时候在外面玩久了会感到空虚。
母亲说：我也不是要你天天在外面玩。但多一些户外活动对身体有好处。
吃饭时，老爹回来了。老爹是母亲招回来的。母亲在电话里说：回来吃晚饭吧，汉林会带他的女友回家吃饭。我老爹对别人的爱情从不关注，但对他儿子带女朋友回家却表示出了重视。但他一进门，家里的气氛就沉闷了。我老爹向来是个乏味的人，如果他有情趣，他的情趣也不是在我们身上。他是个把自己看得很重要，甚至把自己看得很英明的人。张红叫了他一声刘伯伯，老爹只是生硬地嗯了声，就不说话了，绷着肌肉松驰的脸。一桌人由于他的出现，全都阴下脸来，好像刚才阳光灿烂的天空现在阴了似的。吃饭不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了。张红甚至都不敢抬头看我老爹一眼。母亲时不时打量一眼她心里惧怕的丈夫，那意思是要我老爹别一副心事沉沉相，别吓跑了未来的儿媳妇。我也时不时盯老爹一眼，那是恼恨的目光，边想，他回来干吗？
吃过饭，老爹洗把脸，便步入书房，不再露面。张红说什么也要走，她太敏感了。她觉得我老爹是把脸色给她看，不是给别人看，总不至于是把儿子看吧？当然也不会把脸色给老婆看。她深切感到我老爹的脸色是摆给她看的，让她感到她走进这个家，不受欢迎。当我母亲让保姆重新将水果盘端上来时，她站起身要走。
谢谢，我不吃了。我还有事，汉林，我要回去了。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
我瞟着她：你还有什么事？
我家里还有事，我真的要走。她的表情很果断。
我明白她心里所思。那我送你回去。
一弯勾月悬在深蓝的苍穹上，几颗星星在一旁闪耀。她望着天空，一脸受到了伤害的样范望着。我也很不痛快，我不晓得老爹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喜欢张红姑娘？即使他不喜欢，只要我喜欢就行了，与他何干？我打开车门，张红上了车，坐到车上时却把脸扭向别处。我相信她这会儿在后悔她不该上我家来。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我说：我老爹很讨厌，我很讨厌他。
她抽口气说：你爸爸是把脸色给我看。
我尽管也是这样认为，但我不想承认。我说：他可能是今天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而把在外面遇到的不愉快带回了家。
她摇摇头，我心里晓得。
我老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把在外面遇到的不愉快带回家。
我再也不会到你家来了。她走极端道。
我们去了塔克堡。我想让摇滚歌手消解我们心头的不悦。我们听着歌，喝着墨西哥啤酒，看着一对对的情人涌入和说笑。但是音乐的泡沫终究无法冲淡我和她心里的郁闷，就像你吃饭时发现汤里有一只死苍蝇，于是那只死苍蝇破坏了你的胃口一样。坏的心情宛如一只死苍蝇掉进了你的碗里，让你无法祛除那种不悦。我们在塔克堡坐了很久，由于心情都很糟，都没说什么话。十一点钟，我们觉得无味地走出来，我们的脸上仍然布置着我老爹给我们带来的不愉快。我开车送她回家，直把她送到家门口。
我回到家时已经十二点钟了。母亲睡了，但老爹没睡。书房的门是打开的，老爹躺在躺椅上看书。老爹问我：你到哪里去了？
老爹从不问我这些话的。他居然关心起我的行踪来了。玩去了，我说。
你不要同公司里的女孩子谈爱，这影响不好。老爹说。
我被他弄得一肚子火，为什么？
外面比她漂亮的女孩子多的是，所以……
我打断老爹的话：我喜欢谁是我的事。
我不主张你同她谈爱。你以后不要再带她上我们家来。
我喜欢她。
老爹想发威的样子瞪我一眼，但他终究没发威，而是说：总之，我不赞成。
我想老爹不赞成的道理很显然，并不是因为张红是个坏女孩，主要是张红是他相好的女人的侄女。他不想我们父子和这两个女人成为这种关系，父亲和姨妈好，儿子同侄女恋爱。我猜这就是父亲反对的关键所在。我心里不服他，这么多年来，在这个家里父亲都是占绝对统治地位。只有他说了算，我似乎天生就缺少反抗精神。从小我在他眼里就是个智力平平的男孩，从小我就只配竖起两只耳朵听他教育。此刻，我却觉得他对我惯有的威严不再起作用了。我认为他的威严在他脸上不过是自私自利的集中体现。一个和善的人是不会对外人绷着脸的，一个有爱心的人是不会反对年轻人恋爱的。我横老爹一眼，本想大声吼他一句，发泄心里的不快，但想想他是我爹，就忍了下来。
爸爸，我的事你少管。我不愿再理他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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