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杀猪
椭圆形的月亮在静谧的夜空映衬下,这会儿变成了粉红色,旁边还有一圈好看的紫红晕。几只空船仍在岸边摇晃,看上去是那么深沉、那么神迷和那么怆然。汉林明白怆然是他心底的一种情感投射。船不会有怆然感。河也不会有怆然感。怆然感是人的情感。只有人才会把爱、恨或怆然或其它情感投射在景物上。只有人才感情充沛和自作多情。汉林又瞥了眼天空。星星散布在穹窿上。有的很亮,有的微亮。月亮周围的那圈紫红晕消失了,一绺灰色的云在月亮一旁穿行。世界黑沉沉的,河水反射出月光,将眼下黑暗的世界分成两半,一半黑暗,一半更黑暗远处是黑沉沉的山脉。汉林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深感自己受到了欺骗、惊骇和侮辱。但这又能怪谁?如果你不去那个女人家,在你身上就不会发生这类事情。你自己不肮脏你怎么会遭遇肮脏的暗算?他想。其实你一走进去就感觉不对,你却还要往那女人设置的陷阱里跳,你的情欲压制了你的智商,是你自己愿意上当。
汉林回到宾馆时,史斌坐在铺上看书,看一本从抽屉里找出来的《健康指南》。史斌看见他推门进来,放下了杂志。你他妈到哪里去了?史斌瞪大眼睛神清气爽地说,你让我担心你,我都到街上转了两圈。这里很复杂的。
汉林向史斌讲述了上述的经历,史斌说:你被他们剁了。这是杀猪。
杀猪?
这不是杀猪又是什么?你一个外地人,就是一块松土,最好挖。我们湘西一带,称这种被剁的人,叫做杀猪。
汉林满脸惭愧。他想他们此刻一定在背后笑他是个猪呢,于是他深感自己从小就不是一个智商很高的男孩。每当考试卷子落到父亲手上时,父亲扫一眼后就会生气地问他,你怎么这么粗心。你怎么这么不聪明。此刻这些话又在他脑海里回荡,好像你在山坡上吼一声,却在远远的峡谷里回荡一样。
空调在窗户上嗡嗡嗡地响着,制造的冷气使室内比较凉快。汉林感到自己不行地坐到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石灰已剥落了几处,其中有一处剥落处看上去像一只手。他想其实他一开始就对李艳的举动有所怀疑,之所以散失了警惕性是因为心里的另一个他愿意散失警惕性,理智上他深感这样做不对,但情感上却十分不由自主。这就好像一只觅食的野猪,它明明感觉到了危险,感觉到猎人端着枪在附近守候,但它也像人一样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出来了,结果就遭到了伏击。动物都和人一样聪明,同时动物也和人一样抱着侥幸心理行事,结果它就遭到了更大的不幸。他又想他对女人少了一些理解,如果他能很好地理解一个女人,他就能一眼看穿这内中的龌龊把戏。
算了,想开点。史斌安慰他,只要人没事。钱是小事。
汉林说:我是觉得龌龊。
人总会遇到一些背时的事。要想得通。出来玩么,心里确实要绷紧一根弦。
我其实有预感,但我忽略了。
史斌打个哈欠说:你太单纯了,你是生活在理想的世界里,因为你不骗别人,便认为别人也不会骗你。你把什么都看得太美好了,世上没有那么多美好的事。
汉林说:人善良了还是容易被人骗的。我是用善良的眼光看待女人,结果……
史斌点上支烟,你啊,出来得少,窝在长沙的家里,看到的都是电视里宣传的美好的城市和农村,我们国家的电视台,还是搞假大空,大多是讲好人好事好风尚,其实没那么美好,这个世界凶险得很。你今天就是一脚踏空了。我们湘西人,都穷怕了,都动着歪脑筋搞钱。史斌告诫他,你以后要注意点。
汉林望他一眼,那个警察,你说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
史斌很爽快地回答:这很难说,如果是真警察,那真是个坏警察。
汉林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闪现了那个女人的大腿,那个女人的大腿白白的,线条柔和又非常结实。她说她不要钱,她是不要一担、两担的小钱而要搞几千元一次的敲诈!他不愿意再想这事,觉得这事对他的智商是个打击!史斌一折身就睡着了。汉林却睡不着,因为他那泡水还没放掉游戏就结束了。他盯着苍白的墙壁,一股窝囊气让他愤怒。他起身步入卫生间,小便完毕后其阳物还是硬硬的,仿佛对他今天的行为充满抱怨,因而气壮如牛的样子。他明白他只有用自己的方式解决它的渴求了,不然它怎么也不会低下它肥硕且高昂的头颅。他干了该干的事,洗了手,走出卫生间,躺到床上,顺手拿起《健康指南》看着。他读到这样一段文字:
……小鼠的生命是3年,大鼠的生命是5年,狗的生命是20年,老虎的生命是40年,海龟的生命是150年,鳄鱼的生命是300年,人的生命是120年。所谓人的生命可以活岁,那是无稽之谈。人的生命极限是120年,很少有人活到120年,活到110岁的人都很少。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工作和运动过量,不注意休息,造成生命的细胞过多的分裂,造成大脑经常缺氧、脑细胞贫血等等……
人要活那么长时间干吗?活得同一个老鬼一样不是很烦人么?汉林想,母亲五十多岁就在家调养,要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计算,她还有六十多年熬呢,那不是浪费生命么?社会需要生命为社会服务。社会是个大家庭。你想体现自身的价值,你首先就得接受大家庭的奴役,不然你的价值就无从体现。道学家们需要生命奉献。他们谈的是精神和理想,在他们眼里,生命理应为追求精神和理想而奉献一生。一生是什么呢?精神和理想又是什么呢?生命是云朵,她来了又去了,从不滞留。她是直线前行,今年二十八岁明年就二十九岁。这中间的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是直线运动,这是潜意识旅行,你无法阻碍。那么精神和理想呢?它不过是浮在水上的泡沫,无意识的河流朝前流淌,泡沫却在面上享受七彩阳光,但泡沫终究是泡沫,它的底下是空的。荣誉是虚无的,它不是物质。荣誉也是运动的,嬗变的。它是烟,随风而飘。汉林曾经遇见过一个在中越战场上立过一等功的转业军人,此人在八十年代初曾经到处作“英模”报告,被大学或厂矿的小车接来接去,胸前戴满了获一等功、二等功的荣誉勋章。风光一时。去年汉林遇见他,他总是回忆他满身荣誉的时候说:我那时候好风光,到处作报告,红极一时。
荣誉只是一时,荣誉是一只蝴蝶,飞来飞去。呈现在汉林眼里的这个转业军人,如今不过是一家公司里的办公室副主任那家公司就与立达集团公司打隔壁,西装的料子很普通,皮鞋上爬了好几条裂缝。他还不如汉林眼里的史斌,史斌没得到过任何荣誉,但是他活得很自在,不受管,没有领导钳制他,吩咐他干这干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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