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张红的男朋友

　　汉林见过张红的男朋友，那是个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的青年，单瘦，生一张申字脸。一张脸白白的。他来公司里找张红，张红不理他。大家都看见了。公司的门卫等于是公司的传达室兼轶闻广播站。谁谁谁不回家，他的老婆找来了；谁谁谁的情人来了；谁谁谁的男朋友是什么模样。门卫都记录在案，并把它们做新闻广播出去，因此张红的男朋友当然也逃不过门卫的那双贼眼。你找谁？门卫审视着他说。

　　我找张红。

　　公司规定，上班时间恕不会客。

　　我是她男朋友。

　　你是她男朋友？门卫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那你进去吧。

　　公司财会室是不许外人进入的。这是财会室的制度。制度既然制定了就得照章执行，否则就不必要制度。两人当然就只能站在走廊上说话，大家就都能觑见他们。她的男朋友站在走廊上说：我爱你，我是说真话。

　　张红低声说：我听厌了。

　　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张红一连说了三个我不听。你走吧，我在上班。

　　她的男朋友不甘心道：你听我解释。

　　你这个人我已经看透了。我还不晓得你是什么人种？你是那种劣质人种，我不想听你解释。我们已经完了。从此你走你的林荫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我们一起走林荫道，你总要给我机会。

　　我给了你很多机会。你从没珍惜过。

　　我现在会珍惜了。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你走吧。

　　晚上呢？

　　晚上我有事。

　　晚上我到你家去。

　　晚上我不在家。

　　晚上我到你家等你。

　　晚上我不回家，她说得很坚决。

　　这些话汉林都听见了。两人几乎就是站在汉林的办公室前说的。当时汉林觉得张红说话的口气很绝情。几天后，张红的男朋友又来了。他穿一身名牌，头发一丝不乱，显然是刚刚从发廊里出来的，头上飘飞出浓烈的洗发精的劣质香气。那天正逢公司里发工资，人进进出出，说说笑笑的。张红无暇理他。这个年轻人先是站在财会室门外的走道上瞧着，犹如一个强盗，然后坐到接待室的沙发上等着。大家都看见他目光忧郁地抽着烟，一根连一根。公司的迎宾小姐为他泡了茶，还有人找他说话。他佯装欢笑，递烟给公司里那几个喜欢关心男女之事的年轻人抽。汉林出于好奇，也是其中一个。

　　汉林抽着他的白沙烟说：这位朋友在哪里发财？

　　发卵财。张红的朋友用粗痞的口气说。

　　你和张红是怎么了？公司里的一年轻人问他。

　　要问张红。他咧嘴笑笑说。他笑时给人一种阴险的样儿。

　　公司里另一个年轻人说：肯定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张红的男朋友说：我没做对她不起的事情。如果我做了对她不起的事情，就是我有时候没陪她，打麻将去了。男人都喜欢打麻将。这又不是错。

　　张红懒得理他，一下班，人就不见了。张红关照门卫，他再来找她，就别让他进来，以免影响她工作的注意力。假如错了帐，你就得赔。她对门卫说。

　　门卫果然就把这个年轻人堵在门外了。她错了帐，要我赔。所以你要理解我。门卫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气说。办公室杨主任还骂我，说我随便放人进来。

　　年轻人不申辩，不争执，走了。下班的时候又来了，站在门口等着张红。张红看见他，脸色一跌，快步而去。年轻人还来，似乎是同张红较劲。后来的有一天，这个年轻人就再也没出现了。公司里的年轻人反倒关心起那个长一张申字脸的年轻人来了。那是一张忧郁的申字脸，显得很酷，大家都看见了。门卫说我也没看见过他了。那天他站在这里呆呆的，像一个神经，思想恍惚。他站了一气，后来就走了。

　　他再没来过了？有人失望的样子望着门卫，觉得一个挺好玩的发生在身边的爱情追逐故事就这么结束了，颇为遗憾。

　　汉林曾问过张红，充满好奇而问。那是一个多月前，那天吃中饭时，她拎着饭盒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当时已吃过饭了，坐在沙发上看报。她对他一笑，一脸轻松的样子坐到另一张沙发上，边吃着饭。女人吃饭总是很有意思，不像男人大口大口三下两下地吃，而是不急不慢地噍和咽。当然，这是指部分女人。有的女人吃饭表情很凶，前世没吃过一样。张红吃饭时，脸上的表情细细品来也含着一种温情。好久没看见他了啊。谈话是这样开头的。

　　她举起脸瞥着他，不懂他说什么。

　　汉林淡淡地说：我是说你男朋友。

　　她脸上的温柔没有了。

　　汉林看见她脸上的笑容隐匿了，便说：他好像很爱你。

　　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有几分气愤，这让汉林暗暗有些诧异。她冷冷道：我不晓得他这是做给谁看。

　　他这是做给你看。

　　他可以不要脸。他越是这样做我越是讨厌他。

　　为什么呢？汉林心里还是很同情那个男人的，他想起自己在冯丽面前时曾也十分可怜，就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这么爱你，你还反感他。

　　她不吃饭了，把白白的饭盒放到一边。你不晓得我以前对他几好。我和他好了两年，我的两年时光都是耗在他身上。他只有前半年对我好一点，之后他就露出了赌博的本性。我不懂他怎么那么好打牌。扑克牌、双百分、十三点、三打哈、麻将。样样都精通。只要有人叫他打牌，一飙就去了。一个星期七个晚上，他要打八个晚上。就是说周末要打通晚，要打到第二天中午。我求他不要打牌了，我对他说你这样爱打牌，我迟早会走人的。他硬是不听。拷机一响，就去了。

　　那他未免太爱打牌了。

　　就是呀。他是个牌精。男人怎么那么爱打牌？

　　我不晓得，我不打牌的。汉林说，想他与这个男人还是有区别的。

　　有一次他把我怄醉了。有一个月，他没一个晚上陪过我一次，天天晚上都被朋友邀去打牌。他有四五班打牌的朋友，他们轮番着叫他打牌。那天晚上我对他说你今天晚上再去打牌，我们就分手。他说那我陪你。我们就一起去电影城看电影。票都买了，离电影开映只差十分钟，这时他的拷机响了。他回过电话后说，我得走，老板叫我。他丢下我就走了。我变成了一个人看电影。我根本就看不进去。我走出来时，外面下雨了。我其实不相信他的话，我晓得他骗我。我一个电话打到了姓邓的家里，他最爱到那个人家里打麻将。我没说肖强在不在，那样的话他会肯定回答不在。电话一通我就说叫肖强接电话。那边愣了下，然后肖强接电话了。我说你骗我，你马上来接我，他很不耐烦，你自己打的回去。我说：你不来接我，我们就分手。他说：你莫威胁我。我说：我等你半个小时，就挂了电话。我等了他整整一个小时。他就是走也走来了。你想想，电影院门前空空的，街上下着雨。那是三月初，天还很冷。我站在电影院门前等他。我的裤脚和袜子都被雨水飙湿了。

　　他没来？

　　他来了就不是今天这样子。她说话很激动，为此脸上的肉微微颤栗了下。她的眼眶周围有泪水，她的眼睛描了层青色。她低下头抹泪。你想这样的男人可靠吗？有几个玩牌的人发了财？我下班回家，面对的是四壁，他心里只有牌，没有我。

　　汉林觉得这样的男人是活得很空虚和无聊，你同他分手是对的。

　　他跑到我家哭。他说他保证改正。我会信他的话？他以前也是这样说过，也哭过，还在我面前跪过，恳请我原谅他。但没好几天他又现样子了。所以无论他做出什么可怜相，我也不会心软。

　　她又说：我已经很讨厌他了。他这个人有病，可以纠缠着你不放。

　　张红脸上有一种女人的孤独。孤独是一种可以感觉的东西。孤独就像阴影投在地上，你的目光可以看见。还有一种冰冷，这种冰冷给人的感觉有点神圣不可侵犯。汉林茫然地看着她，想她之所以要离开她的男友，是这个男人彻底伤了她的心。他们曾经同居了两年，而且，她是住在肖强的家。那天她还告诉她，肖强的母亲对她并不好，当然也没表现出恶意。那是个小气得要命的，以崽为重的女人。她说：我受不了肖强母亲那阴阳怪气的样子，她给我的感觉就是阴阳怪气。去年我母亲病重住院（子宫瘤，将子宫切除了），我在医院里招呼母亲。肖强的母亲去医院看我母亲，只提了两盒人参蜂王浆和一串香蕉。香蕉也是那种快烂了而便宜处理掉的香蕉。我在他们家里的位置就那么轻？我还没过门呢，我当时都想哭，觉得自己很没脸。我母亲曾问我他妈妈对我好不好，我说很好。那天我母亲什么也没说，但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两盒蜂王浆。我还不能算是她的儿媳，她就这样不在乎我和我母亲。我怀疑那两盒蜂王浆是别人送的，她收在柜子里一直没吃，又当礼品送给了我母亲。因为盒子都不新了。

　　汉林听了她的故事后，有几分同情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和她朝恋人方向发展。他感到她想接近他。眼睛是不会欺骗人的。她的眼睛在多处地方都对他传递了这种信息。犹豫的是他。她晓得他父亲有很多钱，这成了他的心理障碍。有的女人是被金钱迷惑，屈服的不是他的魅力，而是钱。父亲的公司和钱迟早会落到他身上，这是存在在大家眼里的未来的事实，这让他生活得很没劲。一个人要奋斗才会有夺取阵地的快乐，才会有占有者的欢乐和荣耀，但这种欢乐和荣耀已被父亲占有了。他不过是未来的继承者，这中间的艰难不会是原始的艰难，快乐也不是原始的快乐。他曾想弄一笔钱办家电脑公司，遭到了父亲的讽刺和反对。

　　如果你想办电脑公司，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父亲抑制他的这种想法说，公司迟早是你的，你得学会搞好人际关系，还得学会管理和计算。你不一定样样都精通，但样样都应该懂一点，不然偌大的公司也会垮在你手上，建筑你已经学了，你现在要多看些管理方面的书，你是未来的老板，驭人之道是决定一个公司前途的。

　　他对父亲说：我想走自己的路，办个电脑公司，先自己锻炼一下经营和管理。

　　他的父亲不希望他离开他的眼皮到外面去闯，他要掌握他的动向，好及时纠正。你可以在立达集团的任何一个部门干，但你出去干，就不要向我伸手要钱。

　　汉林面对父亲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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