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四合院

　　他梦见了他童年生活过的地方，在梦里他推开了一张四合院的门……

　　这是一幢五十年代建造的四合院，左边一栋，右边一栋，中间有宽宽的走廊连接，家家户户的锅灶都摆在走廊上，这一家做饭，那一家就可以闻到浓烈的油烟气味。这个四合院是汉林童年时的乐园。夏天，四合院的夜晚充满了蛐蛐的叫声；冬天，屋檐上却结着长长的冰锥，在天光下白亮亮的。他小时候的朋友力团常常站到凳子上伸长舌头舔冰，还鼓励他站到椅子上去舔，将倒挂的冰柱做冰棒吃。由此你可以知道房子不高。屋顶是黑瓦，墙壁粉刷着石灰，石灰这儿剥落了，那儿也掉了。当汉林能用眼睛看事和想问题时，便感觉这幢房子太陈旧了。这两栋平房的中间还有一块坪，坪中有几棵高大的玉兰树。一到春天，玉兰树上开着一朵朵很大的白花，很好看。但只能好看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一朵朵凋谢，变了色的花瓣撒满一地，让人打扫起来都麻烦。还有一种树，就在玉兰树旁。他想不起那种树的学名，他只记得小时候四合院里的孩子们都叫那种树为“瓢羹粒粒”树。瓢羹粒粒可以生吃，还可以炒熟吃。现在身为亿万富翁的父亲，当年只是个普通的穷汉子。那时候他想吃瓢羹粒粒，父亲就二话不说地爬上树，摘下一串串瓢羹粒粒，放点油和盐到锅里炒了当豆子吃，你一勺我一勺地舀着吃。那是七十年代，那是个政治气候既紧张又热烈，物质生活却很匮乏的年代。那时候买米要凭粮票，买油要凭油票，买肉要凭肉票，买布要凭布票……

　　他在玉兰树下度过了他美好的童年。现在那个四合院已不存在了，附近的另外几个四合院也不存在了，那儿现在是一栋栋七层楼的宿舍，它们改变了那儿的风水和景致，以致他早一向走到那儿寻找自己的童年却不晓得自己的童年在哪儿了，甚至都不相信自己有过童年了。因为一切与童年有关的事物都捣毁殆尽，他就好比一个外国佬走到那几幢楼前一样，既觉得陌生，又无趣。我的童年呢？他举目四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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