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好的时光,最坏的时光
“今天天君又请你去议事了?”明贺扫了一眼溯光那身华贵绛紫朝服,明知故问。
溯光接过明贺递过来的粉瓷茶盏,低头饮着茶。
“真是的,你都禅位许久也没落个清闲,可见你这位东王公就是个操心命。”明贺吐槽道。
“唔,是吧。”溯光的语气并无不平,神色也是淡淡。
“我们好歹同窗一场,你除了每万年准时送琉璃草,甚少来我青枫浦走动走动,关系都生疏了。”明贺看着眼前这性子愈发一剪寒梅般孤傲又清冷的故人,叹了口气。
“哦,年纪大了,懒得动。”溯光终于抬起眼皮看着明贺,轻巧道。
“……”明贺上下瞄了眼前这位风神俊逸,华贵非凡的朱衣神君,很是无语。
他们那一批的神仙里,如今二十多万岁高龄还在世的几位,大多的确有苍老之态,曾为神族立下赫赫功勋的溯光,明贺,萧少卿三人却并非如此,都是青年神仙的模样,溯光又是这三位貌似青年的老人家中看起来最年轻的,明明年龄最大,他的模样竟还偏些少年气息。
“倒是跟栩零很般配。”明贺嘴里不由自主溜出这一句,被对面冷冷杀过来的目光冻了个颤,打了个哈哈:“你看这片樱花林子比起十万年前如何?我没负故人所托吧!”有阵恰巧的风刮过,落英缤纷。
“还好。”溯光淡淡道。
“你也……罢了罢了,从你这万年不夸人的尊口里道出来还好两个字,我就当好评。”
“你避在那九霄紫府中万年不见人,外人都说,东皇太乙帝溯光是在操心着日月交迭,春秋代序,列星何陈,天地无极这些重大事件呢。”
“无聊的时候,会操心操心吧。”溯光修长的手指转着白瓷杯,轻描淡写道。
“……那你不无聊的时候呢?”
“与从前在学宫里一般过活。”
“我说溯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境界总会更高一些吧。”
“境界,那是什么?”溯光抬起眼皮看了明贺:“你有么?拿来我看看。”
“没,没有。”明贺干笑两声:“我倒是可以再拿两坛好酒来。”
“若你不慎扫乱棋子也无妨。”溯光懒懒往身后樱树一靠:“我会原样恢复的。”
正要起身的明贺一脸苦笑:“溯光你也真是小心眼,不就是我教过栩零这招嘛,你竟记恨我万万年,总找着由头洗刷我。”
在伏羲学宫时,溯光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便是摆一局棋,他不喜与等闲对弈,因此大多时候,都是自己跟自己下地非常入迷。
栩零那时迷上了一出叫《围棋少年》的折子戏,对那戏里的围棋少年江流儿很是着迷,即便跟着明贺下了一段时间的棋,却是个臭棋篓子,明贺绞尽脑汁放水,那丫头还是输了,但她是个输得起的,在失败中一次次提升棋艺,终于在他的放水下赢了棋。
赢了之后,她居然膨胀到敢去挑战溯光,本来溯光不接招也就罢了,但溯光偏偏接了招,说是输家要赔上二十坛桃花酿。
明贺在一旁观棋不语,但毕竟是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不忍栩零自信心受打击,用手势给那即将输棋的丫头支了假装扫落棋子的招。
溯光当时一脸惋惜地连连叹气,说棋子乱了无法恢复,那盘棋便算是平了,又说自己的围棋杀遍天下无敌手,栩零竟然能与他打个平手,是棵围棋的好苗子。那丫头自然是笑地无比开心。
而后栩零问溯光要桃花酿,那家伙居然阴恻恻笑道:“我并没有说是这局输家赔。”
栩零跳了起来:“呔,溯光你想赖账么?围棋少年不该这样的!”
若早晓得那是溯光的陷阱,他千不该万不该在那时候多嘴:“就是啊溯光,栩零时常在我面前夸你,棋艺精湛,同折子戏里那少年奇才江流儿有的一拼,你可莫做这出尔反尔之事啊!”
溯光将那些棋子收回棋盒,淡淡道:“明贺,你埋在桃树下那些酒,还是能凑出二十来坛吧?”
“啥?”
“你若与我对弈输了,便是输家,到时候代我赔上二十坛桃花酿便是。”
“我可没想要同你对弈!”
“我想同你对弈,如何?”溯光将太阿剑嗒地一声扣在桌上。
“哎呀明贺师父你就答应吧,打架你定是打不过他的,下棋还有胜算,喏,用那招,那招什么来着?”栩零一边说一边笑。
“天地大同?”明贺苦声道。
“对对对,天地大同。”栩零一拳擂到他肩头:“明贺我看好你哦!”
溯光则是不发一语,轻轻擦拭着太阿剑。
“……”明贺一头黑线,无奈点头答应。
明贺与溯光对弈,虽说输多赢少,但那次被溯光狠狠杀了个落花流水,自酿的陈年老酒被悉数赢了去。栩零丫头像只勤劳蜜蜂般帮着溯光搬酒,笑地脸都开花了,而溯光性子偏冷,那时候却不忘打趣明贺这个师傅居然还没有栩零徒弟厉害。
溯光所长甚多,酿酒却不在行,曾有过把酒酿成糖水的经历,被明贺狠狠嘲笑了一番,他面不改色地将糖水递给明贺:“够你抹一年了,拿去。”
明贺被呛,连连摆手拒绝。
栩零哈哈大笑:“你就收下吧!每次见到女孩子,嘴巴都抹了蜜的明贺同学?”
那时溯光则是立在桃花树下,看着那丫头笑,向来淡漠的容色也有了暖意。
世人不晓得,心系天下苍生的冷漠尊神也曾是演戏的一把好手,他明贺却知道。至少在哄栩零开心这方面是一套套的,那丫头粗枝大叶又没有一般女儿家纤细敏感的心,未曾体会到溯光的心意。然而溯光心底真意是否关乎栩零,明贺亦是看不真切。
当年溯光为那只奄奄一息的凤凰结魄时,他无意间触碰到溯光的灵识,在那神君心底深处是一片熊熊的红莲业火,那片火光里开出的红色焰莲花背后有什么,明贺未去窥探,却在那一瞬间有种悲哀从那火光中凉凉攀至他手心,何以故,须菩提,笑忘间,皆前缘,说不清,道不明。
而这青枫浦,原本是魔族之域,被栩零送给自己当作生辰礼,说是以后可建座气派府邸同朱阙云宫毗邻,她便可以与他这家门儿做邻居,以后溯光时萦有事没事来此相聚,喝酒吃茶下棋钓鱼嗑瓜子吃烧烤吹牛皮,没她那对头哥哥管着肯定自在许多。
他将青枫浦悉心打理地还不错,但并未建什么府邸。几间小竹屋,一个小院子,比空旷无人的大殿要少许多寥落之感,溯光每次来青枫浦,总会在其中一间竹屋前站许久,那里有棵梧桐树,是栩零亲手所栽。如今那梧桐树已经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栩零却还未归来,一如不远处浮生海内沉着昔日巍峨磅礴的朱阙云宫,如同真的消失在这世间一般。
明贺只觉得往事滚滚而来,现事却有些悲凉,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又开了一局棋缓和心情。
“阅微已将丹药取走,你这次,还是不去看栩零吗?”棋下到一半,明贺试探性地问到。
盛开的棠棣花压向井栏,一片沉甸甸的红,那片红云旁的朱衣神君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她还是在以小凤凰的模样睡着,气色也还不错。”明贺觉得,虽然对面那人云淡风轻,但自己还是有必要将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他:“只是算不准,她究竟何时能醒来,也许就是明天,也许是下一个十万年。”
“无妨。”她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是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少女,她会醒过来,就好。
“她的两魂三魄已经结地差不多了,其实你不必再……”明贺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栩零素来不喜欢欠人,若她知道你这十万年都在为她做的事情,定会为难。”
“那便永远别让她知道。”溯光的目光停在黑白棋子之间。
那天他赶到时,栩零已以元神祭了噬神幡,从云端跌落,身边怨灵环绕。
红衣染血,颜色极深,如一朵凋零在尘埃里的花。
他一剑斩杀三千怨灵,不管不顾失仪地将她抱在怀中,她虚弱却不柔顺,挣扎着要离开这突兀的怀抱,被他紧紧箍住。
太阿剑被狠狠定入焦土,一剑千影组成了一个剑阵,剑光将新用过来的怨灵凶魂阻挡在外,黑色的雾气盘旋在剑阵外,尖声咆哮,声音亦被隔绝在外。
“小光,真的是你啊!”她努力地睁开眼,看到来者,停止了挣脱,白皙脸上露出一个笑。
“是我。”溯光君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声音微颤:“我来迟了,小零。”
“你来了,我很,很开心。”浅赤色仙气罩着那奄奄一息的女子,她的痛苦似乎缓和了许多,然而心口大片的血迹却还是湿漉漉的。
“栩零,是萧少卿将你伤成这样?”他浅金色的眸子里有狠戾之色。
“不,是那旗帜太厉害,我,咳咳,我好不容易才拿下它。”
知道她还在维护着那人,溯光垂眸,轻声道:“我带你离开这里。”他一手为她输送着灵力,另一只手就要将她抱起来。
“我这个样子,还能去哪里呀。”栩零笑着摇摇头:“留在这里,我便是同兄长一样,是以战士的模样死在战场上的,他在天之灵有知,也会为我骄傲吧,你就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可好?”
“好。”溯光涩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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