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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第七十六章 大业 中下


  李烬之毫不迟疑地答道:“守得住!往事,我当日说的,今日也是一样。天下固是我一生之志,可惟其如此,才有决不可退让之处,若是退了,恐怕天下不会因我而治,反会因我而乱,我绝不允许自己走到这一步。”

  秋往事静静看着他,忽“噗”地笑出来,指指漫天闪动的荧光道:“五哥,这种环境,这种气氛,你不抓紧说些甜言蜜语,说来说去还是什么天下治乱,太也不会哄人。”

  李烬之走近一步,微微笑道:“我说的就是甜言蜜语。”

  秋往事觑着他道:“哦?我怎没听出甜味来?”

  李烬之道:“我那是在说,若是连你都信不过、守不住了,世上大概也再无我可信之人,那时我与容王有何分别,恐怕早无治世之能,只有乱世之害,还妄谈什么天下。所以得你,我得天下,失你,我失天下。”他低头抵着她额头,微带笑意地深深望入她眼中,轻声道,“你就是我的天下,够甜了么?”

  秋往事摇头道:“不够。”

  李烬之微微挑眉道:“还不够?”

  秋往事噙着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不是天下,你也不是天下,我们合在一起才是天下,这样才够甜。”

  李烬之低头吻上她,一面含含糊糊道:“果然够甜。”一面拉着她一同倒在落叶鸟羽中。

  下山之时天蒙蒙亮,两人寻了条溪水略事清洗,便往璟羽城赶。道上已有些路人走动,为避耳目,便往野间小路走。秋往事正嘟嘟囔囔抱怨没看到日出,忽听李烬之“噫”了一声,便问:“怎了?”

  李烬之指指前方道:“前头有个人。”

  秋往事点头道:“我也听见了,咱们绕绕?”

  李烬之微微讶异,望向她笑道:“都忘了你如今也有入微法,没认出那是熟人?”

  秋往事有他在侧,懒得多费心思,笑嘻嘻摇头道:“我的入微法,无非耳目灵便些,与你不同的,哪里辨得出来。是哪个熟人?好的坏的?”

  李烬之知她偷懒,心下倒也颇喜她依赖,便打马往前跑去,说道:“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秋往事见他追上前,知道不是方朔望江未然一行,便安下了心,一路笑笑闹闹与他追去。

  前头之人虽骑着马,却走得不快,似是十分小心,两人片刻便已追近。那人也发觉身后有人追赶,回头一瞧,似是愣了愣,想是认出两人是谁,便停下脚步。秋往事早已认出正是许暮归,倒有些紧张,正四下张望着想寻个稳妥地方再与他碰头,李烬之倒是颇为坦然,径直迎上前去道:“许将军远来,是奉裴公差遣?”

  许暮归见他二人一身灰土,衣上发上还细细碎碎粘着些莹莹发亮之物,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神情不免有些古怪。秋往事被他瞧得别扭,便悄悄转到他盲眼一侧。许暮归却吓了一跳,立刻控马后退,手按刀柄,紧张地盯着两人。秋往事颇觉莫名,失笑道:“你怕个什么,都找到我们门前,倒想起害怕了?”

  李烬之笑道:“这你便说错了,融西门庭虽改,门人却未尽换,譬如璟羽的城辅,当日便是卢烈洲麾下,与许将军还共过事。他来这里,未必不觉得是回自家。”

  许暮归心下一惊,想要辩白,又怕反惹疑窦,只得冷哼一声。李烬之也不在意,仍是微笑着问道:“裴公收到我和裴兄的信了?”

  秋往事见天光愈亮,周围人烟也渐多,便道:“他有些招眼,可要寻个地方再谈?”

  李烬之摆手道:“不必,这次本就要邀显廷一同北巡,已在接洽中,何必遮掩。”

  许暮归倒有些讶异,问道:“你真心要带殿下一起北巡?”

  李烬之点头道:“我发给裴公的可是正经公函,有储君印,有朝廷印,也有皇上印,哪能是玩笑。”

  许暮归直瞪着他,见他悠哉悠哉往前行去,也只得从后跟上,促声道:“你这与强扣人质何异?皇上都快气疯了,当廷撕了你那公函,差点没要兴兵,好容易才劝下来。原本皇上连节殿下都不想理了,我想无论如何总要先和他见上一面,费了许多口舌,才说服皇上准我前来。”一面说着,却见李烬之笑得清淡,不免动怒,沉声道,“李将军,我知你如今得意,可天下尚未尽入靖室,还请别欺人太甚。”

  “许将军言重。”李烬之笑道,“我邀裴兄一同北巡,原是为了两家和气,岂是有意相欺。这一点裴公自也明白,当廷发怒,不过做做样子而已,何必当真。”

  许暮归越发生气,冷冷道:“李将军不当回事,想必是尚未见识过皇上一怒之威。”

  李烬之大笑起来,拍拍他肩头道:“许将军这么说,便是不解裴公心意了。”

  许暮归怔了怔,旋即冷哼道:“莫非李将军倒知皇上心意?”

  “恐怕是比许将军清楚。”李烬之望向他道,“裴公不遣别人,却遣你来,不正表示有意与我们一谈?”

  许暮归微皱了皱眉,压着怒气,问道:“这是何意?我与两位虽有相识,可要攀交情,恐怕也谈不上什么。”

  李烬之指指他面上眼罩道:“先前往事也说,许将军的模样颇为招眼。”

  许暮归只道他存心折辱,铁青着脸道:“李将军,你……”

  秋往事忙上前拉住他,笑道:“你怎就不明白。裴初面上既撑得如此硬气,那叫你来,想必不是叫你来寻我们,而是让你偷偷寻着裴节,能救则救,不能救便先见上一面问问打算,可是?”

  许暮归知隐瞒无益,只得点头。

  秋往事接着道:“这不就是了。既是需要偷摸行事的,找谁也不能找你。并非有何轻侮之心,只是你面貌毕竟与常人不同,若出些岔子需避人耳目过关越卡,比常人难上太多,他就算不紧张裴节,也不能随便让你去冒这风险。裴公固是直脾气、烈性子,也不是顾雁迟这等思虑慎密,可他做得一方霸主,终究也不是傻子,不是不会想事。你和我的关系,他又不是不知,你会来寻我,你当他猜不到?既然派得你来,不用开口,也知道本意并非要走暗路,而是要走明路。”

  许暮归哑口无言,愣了许久才道:“那他何不、何不……”

  “何不直说?”秋往事摇头直叹道,“裴公没了顾雁迟,真是大问题,少了他那一肚子坏水倒还罢了,要命的是朝上从此满堂粗人,个个都是直来直去,时间一长,都不知揣摩为何物。你当年可没这么呆的,如今也忘了如何拐弯了。”

  许暮归面上微微发红,虽有些恼怒,可也知确是实情。裴初本就生性粗豪,自顾雁迟叛走后,越发厌恶心思深沉之人,因此朝堂上下皆以鲁直为荣,蔚为风气,稍多思虑便遭人取笑。他虽隐隐觉得长此以往绝非好事,也想寻机会提醒裴初,待今日被秋往事点明,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也已沾染了习气。

  秋往事接着道:“你想想,如今天下是什么情形?永宁崛起,势不可挡,你们大显却节节败退,勉强存身。虽说现在两家尚彼此不犯,可交锋不过是早晚之事,这种时候,人心岂能没个浮动?说了你别恼,以如今强弱之势,只怕你们朝中不少人无论明面上如何硬气,暗中却未必没存着些投靠永宁的心思,只是眼下局面未明,尚不敢露出来罢了。在这当口,裴公若不旗鼓鲜明地与永宁划清界线,哪怕露出半点示弱之态,恐怕底下人便坐不住,到时但凡有一人两人往永宁跑,这口子一开,想再堵上可就难了。因此即便裴公心里也不是必定就与我们势不两立,可未同我们谈拢之前,面上绝不会露半点意思出来。当年裴节在容府被擒,他二话不说派卢烈洲强抢再先,趁势发兵攻当门井天在后,这才是真强硬。比比如今派你孤零零一个过来探路,这心思上的区别,你还瞧不明白么?”

  许暮归听着忽隐隐心慌起来,眼神微厉,低斥道:“你想说皇上心中存了求和之意?痴心妄想!你永宁起家,非靠实力,凭的不过是权谋手段,如今脚跟都未站稳,当真经得起与我大显铁骑一战?!”

  李烬之微微笑道:“莫非许将军觉得,靖显之间非要打得轰轰烈烈你死我活才是好事?”

  许暮归冷哼道:“不想打,又为何必定是我们臣服于你?你怎不领着靖室归我大显门下!你记清楚,皇上一生,从不低头!”

  “从不低头?”秋往事悠然而笑,双眼却认真地盯着他,不紧不慢道,“卢烈洲何尝不是从不低头,可你莫非忘了,他是如何穿上十二天卫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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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暮归面色骤变,“铿”地拔刀指着她,厉声道:“你说我什么都罢,可对卢将军不敬,我不答应!”

  “我对他不敬?”秋往事伸手轻轻抚着指到鼻端的刀尖,面上虽挂着不经心的笑,语气却并无半分轻慢,“我生平与人动手,唯一处于如此劣势的便是同卢烈洲一战,就算最后杀了他,也不能不承认,若纯以武艺而论,当时他确实远远在我之上。这一点,你莫非不同意?”

  许暮归立刻道:“我当然同意!”话一出口,瞟见秋往事笑得狡黠,顿觉有些不妥,却又不好收回,不由憋红了脸。

  秋往事含笑瞟着他,点头道:“这不就是了,他武艺既在我之上,若非输于韧劲,又是输于哪里?”

  许暮归咬牙切齿道:“那是你使诈!”

  秋往事轻笑道:“你若真觉得我使诈,早同我拼命了,哪里还如此与我说话。”说着手指往刀尖上“叮”地一弹,许暮归掌中的刀便忽似活了起来,蓦然脱手而出,凌空打了个转“喀”一声插回鞘内。

  许暮归吓了一跳,呆怔怔望了望腰间归鞘的刀,脱口叫道:“你怎么会这个,这是卢将军……”

  秋往事本不过随手为之,听他说卢烈洲也会此技,心下颇觉得意,笑眯眯道:“自在法你莫非没见过,惊个什么。”

  许暮归断然道:“不可能!”

  秋往事正想随口吹嘘两句,李烬之却忽□□来道:“怎不可能,许兄对自在法,还是所知未深。”

  许暮归仍是一脸不信之色,正待开口,李烬之忽问道:“许兄跟着卢将军上战场,可曾夜里睡不着觉?”

  许暮归怔了怔,说道:“头几次后,再未睡不着。”

  李烬之指指秋往事道:“你问问她睡得怎样。”

  “我?”秋往事笑道,“我可没那么好命,别说上战场,就是出了释奴营呆在须弥山上那三年,不在周围布下自在法也是睡不着。”

  李烬之牵起她手,说道:“我运气比她好,耳目强于常人,不需时刻撑着入微法,稍有异样也自然会醒。”

  许暮归讶异地扫过两人,说道:“以你们的身经百战,还会如此紧张?”

  “自然紧张。”秋往事叹道,“你会如此说,可见卢烈洲这座靠山有多硬实。战场之上,无人常胜,我武艺再好,回头想想也时常觉得,能活到今日,实在也是运气。可一个人的运气终归有限,谁知道哪一日就到了头?生还的次数越多,有时反而越会觉得,是不是下一次就该轮到自己。不知你可曾留意,新兵战死,大多满脸惊恐,可老兵战死,却往往神态安详,这不是他们悍不畏死,也不是他们生无可恋,只是他们心里等这一日,已经太久了。可是如此滋味,你们卢家军却不曾尝过,因为你们是战神麾下,你们自上而下都深信不疑,只要有他一日,便是战无不胜。可卢烈洲自己却知道,他手中从来就没有一世不败的保证。他死时的表情你可看见?我看得再清楚不过,他等这一日,也已经太久了。”

  许暮归面上阵青阵白,额角青筋鼓胀,胸口急促地起伏,哑声道:“卢将军……和你们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李烬之微微笑道,“我虽也鲜有败绩,可却不乏苦战惨胜,也曾被人偷袭设伏,我的部下,恐怕绝没有许兄等睡得踏实。卢将军武力之强,却可谓望风披靡,野战不必提,即便攻城,一人之力也足可上城破门,到得声名鼎盛时,敌兵往往闻其名号便已不战而溃,许兄跟着他,虽积累下赫赫胜迹,可真正激烈的交战,怕是井天之前,还从未经历。卢将军几乎以一人之力撑起了整支军队,不仅打下半壁江山,还保你们夜夜安睡,我自问做不到,恐怕世上也再无别人做得到。只是同为领兵之人,我敬其勇武,却也知道其间辛苦,他能得你们如此信任,自是足堪自豪,可这信任的代价,便是把原本该压在你们身上的负担,由他尽数一肩挑去。你们视他为神,他却自知是人,偏又不得不在你们面前扮着神,因此他哪怕只吃了点小亏,就唯恐再出什么差池,这才不能不穿天卫甲,他一人输上一招半招本没什么大不了,可大显战神倒了,崩溃的是整个显军。许兄从未睡不着,可我看得出来,卢将军在最后一战前,至少已三日未得安眠。”

  许暮归浑身轻轻颤着,呆呆瞪着他,不能言语。卢烈洲最后的身影中隐藏的疲惫,他也并非全无所觉,却从不允许自己多想,只觉认为他身上有分毫软弱,也是莫大的不敬,如今却不由觉得,是否这份容不得瑕疵的敬意,也成了最终压垮他的一分负担。忽觉手背上一凉,低头一看,却是沾了水滴,他心下一惊,豁然抬手往脸上一摸,才觉满脸湿意。

  李烬之上前拍拍他肩膀,说道:“显军的担子,原本都在卢将军身上,如今卢将军死了,又是在谁身上?”

  许暮归一震,抬起头来,愕然望着他。

  李烬之道:“裴公与卢将军一样,也是绝不示弱之人,可千万人的身家性命压在他一人身上,他既非傻子,也非没心没肺,难道会漠无所觉?许兄身为臣下,除了听命于人,是否也该自己想想,究竟如何做,才是真的替他分忧?”说着一扯马缰,冲秋往事招招手,又扭头对他道,“我们在璟羽不会停留多久,许兄也不必去了,裴节就在临川城守府,你想见他,从大门进来。”

  回到璟羽城时天已大亮,两人形容有些狼狈,正商量着是走城门还是悄悄寻隙翻墙,李烬之眼尖瞧见陶端站在城楼上,知他在等自己,便同秋往事来到城下。果然陶端远远看见,便下楼开了偏门,引两人径直上了城楼。城楼上显然已做过安排,别无他人,陶端领他们到一间屋前,说道:“里头已备下热水衣物,两位先换换吧。”

  秋往事见他一路冷着脸不做声,唯恐他心中怪责她拉着李烬之胡闹,不免有些紧张,便想解释几句,支支吾吾道:“陶将军,我们……”

  陶端却摆摆手,拍拍李烬之背脊,忽地仰头大笑,转身走了。秋往事愣了片刻,蓦然红了脸,闪身进房,“砰”地关了门,跺脚道:“都怪你!”

  李烬之闷声直笑,说道:“看来大家都想要小储君了。”

  秋往事瞪他一眼道:“陶将军那么正经的人,定是被你带坏了!”

  李烬之笑道:“你莫瞧他如今整日没个笑脸,当初年轻时也是风都城里有名的风流子,只是变故之后,才敛了性子。”

  秋往事只想赶紧换完衣服回去,一眼瞧见屋中只得一个澡桶,不免又红了脸,总算李烬之走到侧墙边拉开一扇门,才知隔壁房间与此处连通,里头也放着一个澡桶。秋往事正觉安心,却见李烬之走到隔壁吭哧吭哧地将桶往这边拖,立刻叫道:“不准过来!”

  李烬之笑道:“不过来不过来,只到墙边靠近些,我有事同你说。”

  秋往事转转眼珠,说道:“正好,我也有事问你。”便也将自己这边的桶拖到墙边,与他一壁之隔,脱衣跳入桶中,听得他也“扑通”一声入了水,便道,“你真觉得裴初会低头?”

  “不会。”李烬之毫不迟疑的回答伴着水声自隔壁传来。

  秋往事倒并不奇怪,整个人舒坦地缩进温热的水中,说道:“我也觉得,世上若真有人明知死路也不肯拐弯,那便是裴初了。”

  “只是好在裴初虽然粗直,却不残暴。”李烬之道,“他自己不肯拐弯,却不会硬要手下为他一己之志送死。”

  “只怕手下自己非要跟着他一块儿死。”秋往事叹道。

  “咱们眼下也只能挖得一点算一点。”李烬之道,“这块骨头,还得慢慢啃,若能避过刀兵,那是再好不过。”

  秋往事懒洋洋地点点头,问道:“你要同我说的,可是我的四不像枢力?”

  “不错。”李烬之道,“你也发觉了?”

  秋往事道:“我虽不知你发觉了什么,可我弹开他刀那会儿,你插话插得古怪,他的刀摸起来也的确有些不妥,想必有什么问题。”

  李烬之问道:“哦?你觉得如何不妥法?”

  秋往事扁扁嘴,伸手在水面弹了两下,说道:“说不清,总之像沾着什么脏东西,摸起来心里不舒服得很,一时没忍住就弹回去了。”

  李烬之隔着墙也似能瞧见她嫌恶的表情,不由笑道:“他那把刀,恐怕是为克你专门做的,从柄至芯,都是死枢做的,只不过外头包了一层钢壳。他如此肯定你用的不是自在法,便因那把刀里可供注入枢力的部分不足一成,就算注满,劲力也十分有限,只要握得捎紧,恐怕便难以撼动,更遑论如此轻松地一弹归鞘。”

  秋往事吃了一惊,叫道:“这许暮归瞧着挺老实,原来如此阴险,死枢这种东西他也敢用!”忽顿了顿,忿忿道,“莫非又是那个老狐狸给的?”

  “那倒未必。”李烬之道,“死枢虽是忌讳物,可裴初毕竟一方霸主,要弄到手也并不难。杨宗主要对付你,总还不至于指望一个许暮归。当日卢烈洲死在你手上,一是刀里被你灌了枢力,妨碍操控,因此虽占上风,却取不了你性命,二是被你卸了天卫甲,猝然间防护尽失,以致被一击毙命,两条皆是在兵器上被你钻了空子。他的死给许暮归印象太深,大概也因此挖空心思弄了这把刀。”

  秋往事也觉有理,轻哼道:“这么一把刀顶得了什么事,我夺不了他刀,还不是几百种法子收拾他。”

  “这把刀倒不足虑。”李烬之道,“只是你如今的身手,与自在法相距甚远,确实得想些法子遮掩,今日虽混过去了,可如此下去,早晚要露破绽。”

  秋往事皱起眉,顿觉烦恼,双手一按,看着桶中水竖起根根水柱,随意交缠,幻化成形,幽幽地叹口气道:“旁的倒还罢了,只是不二法不好控制,一碰就炸,若想遮掩,恐怕只有尽量不动手了。”

  “这却未必。”李烬之微微笑道,“我倒有个想法,改日或可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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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璟羽休整了两日,李烬之与秋往事便率众往临川出发。作为北巡途中的第一站重城,自少不了一番隆重的仪式。秋往事被厚重的礼服层层叠叠包裹着,大群侍卫前前后后簇拥着,饶是寒冬也热出一身汗,流程又是早已知悉,不过按步就班虚应故事,只觉无趣,瞧着方崇文等人刻意的热情更是浑身不自在,只是永宁复兴后第一次与李烬之公开亮相,少不得端着架势,撑着笑脸。好在一波一波的进贺官员中也夹着王宿季无恙等熟人,周围百姓的雀跃也颇真诚可喜,才算在无边的烦躁中吹来几丝清风。好容易待到散场,早已过了人静,方崇文送两人回到城守府内的住处,见秋往事一面推门,一面已欲去扯头冠,忙道:“两位先歇歇,换身衣服,有关明日事宜,稍后是我来两位处还是去前头书房商议?”

  秋往事霍地转过身,瞪大眼道:“还没完?”

  方崇文堆笑道:“只是过一遍明日流程,之前的安排原本一直都是同陶端将军联络,只是未料他没来临川。”

  秋往事道:“陶将军在璟羽有事料理,既只是过流程,方大人这会儿就说了吧。”

  方崇文搓着手,暗暗瞟向李烬之,说道:“两位若还不忙休息,那且稍候片刻,待我去取录本来。”

  “方大人且慢。”李烬之却叫住他,转向秋往事道,“明日还有些细节要敲,都是琐碎功夫,一时半刻也完不了,我瞧你也累了,不如先休息,我跟方大人去议定了录出来,你明日起来看过便是。”

  秋往事想了想,便也赞同。李烬之当即随方崇文去了书房,进门便道:“明日早晨是去枢院祈福吧?”

  方崇文替他斟了酒,翻出录本在桌上摊开,说道:“不错,明日大体就是两项,先去枢院,再去军营。殿下先看看。”

  李烬之却推开录本,抿了口茶,支着头望向他道:“听说方宗主到了云间院?”

  方崇文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不错,定楚也来了。”

  李烬之问道:“方宗主来此,不知是做什么?”

  方崇文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瞒殿下,当年我不肯入教,与老爷子闹得有些僵,这回他来也未知会我,我还未见过他,也不知他为何而来。只是听说还带着另一名枢士,想来是他们教内事宜,殿下不必介意。”

  李烬之心知他所说的另一名枢士应当便是楼晓山,听他未提江未然,知道方朔望未让她露行踪,料想明日也不会见到,一面盘算着如何把她单独弄出来一见,一面道:“明日祈福,我去便好,储后就不必去了。”

  方崇文微微一怔,讶道:“储后有事?”

  李烬之递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说道:“储后枢术出类拔萃,很招枢教前辈喜欢,当日白碧落见她一面便要破例领她观一品登天像,方定楚与她也交情颇好,若再搭上了方宗主,只怕她在方家,倒要比方大人更说得上话了。”

  方崇文一惊,摸着下巴道:“确实,老爷子脾气古板,可说油盐不进,唯独醉心枢术,定楚得他喜爱,也不过凭着天枢之资,储后倒只怕当真合他胃口。”忽面色一凛,说道,“这回莫不是储后招他来此?”

  李烬之并不否认,微微笑道:“方大人可知道,方宗主有意推储后为上翕。”

  方崇文大吃一惊,叫道:“什么?!这如何能行?!”

  “如今枢教只剩两名上翕,方宗主一句话便是半壁江山。”李烬之道,“他若全力促成,加上储后的能力与名望,只怕并没什么不可能。”

  “这……”方崇文仍有些怔忡,喃喃道,“若真入教,便不可涉政,她如今到手的地位便都要弃了,储后怕是不愿吧?”

  “如何要弃?”李烬之道,“枢教不涉政,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约束,大人出自方氏,岂有不知。她若入教,至多便是不能亲任官职,可她仍是储后,影响自在,加上枢教之势,要拉一派势力有何难处?旁的不必说,方大人只需想想,今日若方宗主愿意荐你入枢教为上翕,你愿是不愿?”

  方崇文愣了片刻,举起酒杯一口饮尽,仰头叹道:“岂有不愿。”想了想终又觉有些不妥,问道,“殿下这是从何处得的消息,可确实么?虽说眼下枢教青黄不接,确实需要人才,可老爷子死脑筋得很,这种不合规矩的做法,他怕是全教上下最不能接受的一个,怎地竟会同意?会不会此事其实是储后一头热,老爷子来此,倒是要劝她打消此念?”

  李烬之自不好与他明言其间种种因由,便随口诌道:“此事倒恰恰是因方宗主重规矩。当今神子,也就是我皇兄,因着卫昭之故,对储后十分照应,卫昭死后,更是视她如亲,此事便是他提出的。这个神子,从无做过一件合身份的事,天下仍拿他当神子看,仍将他的吩咐当回事的,如今大约也只有一个方宗主了。”

  “唔。”方崇文点头道,“倒真忘了还有个神子在。若是神子的意思,岂不好办。他看重储后,无非是将储后当做了卫昭之妹,可此事本是冒认,如今卫昭也死了,只消揭了开来,神子知道上当,不找她麻烦便不错,哪里还会捧她做上翕。”

  “这我早想过,只是不易行。”李烬之叹道,“当日为取信卫昭,一切破绽都收拾得唯恐不够干净,如今想再揭出来,倒反而空口无凭,神子与我本就势如水火,我红口白舌,他哪里会信。再说当初此举虽是为了对付卫昭,可终究不是什么光明手段,牵涉又广,外间也鲜有人知,如今事过境迁,也实在不宜再翻出来另掀风浪。”

  方崇文为难道:“可要储后明日不去枢院,她如何能肯?”

  “这倒不难。”李烬之道,“上翕的事,方宗主先知会了我,尚未告诉储后,大约也是尚存疑虑。因此储后并不知他到了云间院,她如今心思在新军上,让她先去军营,她不会不愿。”

  方崇文皱眉道:“可混得过一时,混不过一世,老爷子是一根筋的死脾气,事情未成,上天入地都追着去,不会放手的。”

  李烬之微微笑道:“这便要请方大人帮忙了。”

  方崇文苦笑道:“殿下未免抬举我,老爷子眼中只有定楚,我在他跟前,连小事都未必说得上话,何况这等大事。”

  “我并不是要大人劝服方宗主。”李烬之道,“我想大人做两件事,其一,方家也好,枢教也好,大人也颇有些影响,可否捣鼓些动静,调方宗主回头处理,暂时放下这头之事?”

  方崇文细细想了想,说道:“这倒不是不能试试,只是终究也不是长久之策。”

  “长久之策,便要靠第二件。”李烬之道,“新军选将会上,我想安排大人和储后比试一场。”

  方崇文微微一怔,面色有些古怪,忽拍着桌子大笑起来,说道:“真是真是,怎忘了这茬。殿下放心,我本也有此打算。”

  李烬之倒未料他如此反应,不由愣了愣,忽地心中一动,当即明白过来,也大笑道:“如此便有劳大人。她随后便要与我北巡,新军大半留在临川,终究还是大人的。”

  方崇文志得意满,连饮了几杯酒,忽又想起一事,说道:“是了,那个叫米覆舟的小子,究竟什么来路?”

  李烬之挥挥手道:“那小子逍遥天枢,是储后招来的。只是他只精武艺,旁的一窍不通,成不了什么气候,给个训武郎做也便是了。我知他有些闹腾,只是瞧在储后面上,大人就忍忍吧。他同王宿有些交情,我调王宿过来,也是管管他。我不在时,大人有什么事,同王宿说便是。”

  方崇文揉揉眉心,点头道:“也只有如此,储后的人终究不能一个不留,但愿王将军管得住他。”又问道,“还有一事,储后若领一部新军随殿下北巡,那陶将军这部人……”

  李烬之叹口气道:“陶将军自是留在这儿不走了,储后许了他甜头,我免不了也要给些,方大人只有多担待了。只是他早晚是要回风都的,眼下也不必硬碰,待他走后再慢慢经营便是。”

  方崇文听出他对陶端颇有笼络之意,便笑道:“殿下说哪里话,同朝为臣,自是合力经营。”

  李烬之含笑举杯相敬,这才开始与他商讨明日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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