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生石吞噬帝君

　　没有七窍玲珑心，凭帝君三十六万年的修为，最多可撑三日。这两日，帝君尚还无恙，到了这晚，就有些力有不逮，只觉仙泽微弱，元神涣散。他定了一定心神，强念了个诀，唤来司命。司命见帝君脸色不好，忙问道何事。帝君眼色凌厉，郑重道：“司命，本君怕是今晚要有劫难。能不能过这一关，只能看天意。但是，无论如何，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保护好帝后，让她待在太晨宫，不要出来。倘若日后，她要胡来，你也必要护她周全。”帝君说这番话的时候依然不疾不徐，只是语气中带了些坚毅和凝重。

　　司命不知发生了什么，帝君竟如此说来，一个扑通跪下道：“帝君，敢问这话从何说起？什么叫今晚您有劫难？”帝君微闭上眼，仿佛内心在经受痛楚，缓慢睁眼道：“你以为本君跟凤九的大婚是如何才能成的？本君用七窍玲珑心封住了三生石，强逆天命，方换来一日姻缘。事成，本君便要亲自去偿还。此事本君一力承担，该不会牵涉其他人等。”一阵狂风吹过，月亮从乌云后露了出来，照着站在院中的这个紫衣尊神，他银发如白芒，受着这阴冷的寒月之光，没有七窍玲珑心护住元神的他，浑身如受锥刺。

　　司命露出惶恐之情，自他跟随帝君，就知道帝君说一不二，一旦开口，便是定局。他几乎从不拂逆帝君，不仅是因着敬重，更是信任，但这一次，他决定大胆一回。“帝君，帝后如果知道了，怕是要活不成的。小仙岂能拦得住？而且帝君此遭，必凶多吉少，此等大事，小仙怎能知而不报，岂能独善其身？就算小仙去了无事于补，我也要拼死为帝君挡上一挡。恕小仙此次难以从命！”司命匍匐在地，久久不肯起。

　　帝君看着司命，眉头紧皱道：“放肆！本君已然决定，你替我好好守着凤九，更不得放纵她乱来。本君已用仙法困住凤九，让她沉睡过去，明日方可醒来。切记，无论何时，护着帝后。”说完，双手结界，在这太晨宫结下一道仙障，眼看着司命困在仙障，冲不出来。看帝君如此决绝，司命只得放弃挣扎，跪向帝君，朝他深深三拜。

　　帝君转身而去，身影朗逸，脸上带着一丝酸苦笑容，眼角含泪。这是他住了数十万年的太晨宫，一花一木都是亲手所种。这里，昨日才迎来了他心爱的帝后，仅仅只过一日，便又将生离死别此身不知何处去。他甚至可以想象到九儿哭到肝肠寸断的样子，可是，九儿，原谅我的自私，我真的很想娶你，真的很想听到别人称你为东华帝君的帝后。尽管，你我只有一日夫妻缘分，但是这一日也足够安慰往后的万年孤寂，一日姻缘也好过生生世世的遥遥相望求而不得。我知道，你也是愿意的，如果你有的选，你也会用性命换来我们一刻姻缘。答应我，坚强着好好活下去，在有我的地方，守着我们的家，好好活下去。东华紫府少阳君，得天地灵气担苍生大命，踏马行军平定四方，只有娶了你，方觉此生圆满，也许，这三十六万年的孤寂就是为了等你。念想及此，帝君不觉哈哈大笑三声，双手背在身后，任风吹动着衣袍。月光拉出他长长的身影，佛铃花跟着他飘散一路。

　　诛仙台上寒光森森，只听得阴风怒号鬼哭狼嚎，似要噬形销皮挫骨扬灰，感知到帝君的到来，那股妖异更为兴奋，幻化成五颜六色的蛊惑光彩。帝君冷眼一笑，眼里化出赤红光泽，修长身姿静静伫立在那里，寒凉月光为他身上镀上一层薄雾般光晕，夜风掠起他宽大衣袍，一头青丘冻雪般银发飘扬开来，如盘旋在暗黑空中的雪鹰，只一脸睥睨，视周身如无物。他一步一步靠近诛仙台，每一步，便沉重十分，如踏进泥藻深渊，每一步，都呼吸艰难，如身被撕裂。

　　待到诛仙台正中，只觉一股异常泠冽寒风，吹的他睁不开眼，勉强视物，周身卷起一股赤红血色风潮，扬起滚滚尘雾，全向自己袭来。帝君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东华紫府少阳君，得天命眷怜，已如愿取得青丘白凤九。却又违拗天命，现如约前来请罪，甘受责罚。”他发丝凌乱，紫色衣袍被剥离而去，只剩得白色内服，上空霹雷闪电，飞来几道钢索捆住他，顿时胸口如炸裂般痛，吐出一口血来，染得素衣斑斑血迹，触目惊心。帝君定了定禅神，微闭双目，盘腿而坐。一道炫光，七窍玲珑心飞离出三生石，回归他体内，他方觉灵台清明，才稍缓过神，顿又觉得身体一片片撕裂，无法控制。他睁开眼，体内元气乱冲，仙泽紊乱，震得五脏六腑如撕裂般。身体一点点幻化成飞沙走石聚到三生石上，一点一滴，皆如乱刀挥斩。

　　帝君脸色铁青，神思缥缈，也许这一次，三十六万年的金身真的飘散于此吧。眼前种种譬如朝露，白云苍驹，过眼云烟。依稀中，心底响起一个声音，由远而近飘来：“东华！东华！”，有一瞬间的恍惚，定睛一看，正是三十万年前的自己，束发锦帽，骑着神兽白泽，脚踏紫金靴，于碧海苍灵浪潮中，救起一尾赤红小狐狸。白泽、小狐狸、曦照山、乌参、青虎精、碧海南边血战钟凌洞府，眼前一一闪现。他眼睁睁看着幻象中，凤九被狼犬追赶，又没入海里。风云幻变，少年东华一脸倔强骄傲，傲立于三生石前，手持苍何剑，一点点铲去自己的名字。一切如梦如幻，最后一帧景象定在碧海苍灵边，玉笛幽幽，那个白衣少年跟小狐狸悬坐于崖，对着繁星点点，看海天一色。

　　原来，他早就跟她有夙世缘份，原来早就为她不顾阻扰。三十万年前如此，今日亦如是。我东华帝君，情归凤九，是灰飞烟灭，也是飞蛾扑火。心底升起一阵温柔慈悲，沉静如水。帝君觉得身子没那么痛了，他惦念着她，朝三生石走去，步步生莲，跨越亿万光年，嘴角抿出微笑的弧度，无怨无悔，为你执着。

　　太晨宫内，凤九睡的迷迷糊糊，心头总是有人在唤她：“九儿九儿”，声声锥心，唤得她心碎难安。她早就发觉帝君的不寻常，从帝君提亲开始，她就知道岂能如此顺遂。待到帝君今日带她到天宫逛逛，一处处宫殿访过，她就更觉有问题。帝君这种只挂在墙上的神仙，向来就不喜欢到处走动，即使因为大婚高兴，也不必急着带她到处拜访。她眼看着帝君若无其事，却又跟那些神尊一一交待，提及自己，有种将自己托付的意味；随即帝君抱自己回宫，守着自己早早睡下，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凤九不知道帝君会发生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他是怕自己担心，才故作如此。就算自己问了，帝君也不会透露半分。凤九只好佯装不知，不动声色。待到帝君给自己施展法术时，她便心生一计，用追魂法将自己抽离出来，表面看她是在沉睡，可元神是清醒的。可是帝君法术太强了，她以为自己能冲出来，可还是困在其中无法醒来。她焦急地横冲直撞，却没有一丝办法，只好放声大喊“来人啦，来人啦。”

　　司命在院中思前想后，如热窝上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帝君结界如此强大，他是万万不能冲出仙障的。突然听到帝后的喊叫声，寻声探去，声音从寝殿里发出。司命连连跑去，侧耳一听，凤九在里面喊人呢。司命忙道：“帝后！司命在此。”凤九急急说道：“司命，帝君有难，快去寻姑姑来帮我！帝君用法术困住我了，我出不去。”司命高声道：“帝后！帝君布下了仙障，小仙出不去呐。”凤九一听，完了完了，怎么办怎么办，她都快急哭了。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办法，这一刻，她恨死自己了，以前怎么没用功多学点法术，不然也不至于窘迫至此。没有办法也要冲，她朝周身结界冲去，几次下来，全身被撞到乌青。索性她闭着眼，拼尽全身力气，凝住元神，一个法力，居然结界被冲开了。

　　凤九身子动了一动，缓了缓，忽地起身，翻下床塌，朝门外冲去。司命正在门口，听得殿内声音大作，诧异间，凤九就冲了出来。司命欣喜道：“帝后！你可醒了！”凤九焦灼问道：“怎么回事？帝君人呢？”司命忙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凤九听了，花容失色，眼泪簌簌落下，跺着脚道：“帝君，我都跟你成亲了，你还总瞒着我！我不许你有事！”

　　可是帝君结界强大，二人出不去啊。司命眼前一亮，想到一个法子道：“苍何剑！试试苍何剑！总有些异动可引来其他人知晓。”凤九听了觉得此法可试，赶忙去找了苍何剑来。凤九挥舞着苍何剑朝紫色结界刺去，这苍何剑、结界都是帝君专属物品，都带有主人的灵气，此刻两者相斗，互不相让。这震天声阵阵，向九霄中腾起道道紫色仙泽，引得其他仙人注目。夜华和白浅见这团紫色仙泽，深知必是太晨宫所属，便一个幻术，腾云来到太晨宫。凤九见天君姑姑来了，面色一喜，哽咽道：“姑姑，快打开这仙障，帝君出事啦。”夜华白浅紧紧锁眉，帝君这结界，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打开啊。可是事到如今，却也只能一试。两人捏指做诀，朝结界挥去，结界太过强大，两人被一阵冲击反噬在地。

　　凤九死死咬着嘴唇，绞着衣服看着这巨大结界道：“苍何，你随帝君多年，可知帝君现下有难？我乃东华帝后，如果你有灵知，就助我冲开结界，去救帝君。”不知道凤九此番话是不是打动了苍何，只见苍何剑身金光闪闪，如有神助，凤九忙挥剑斩去，顿时结界迸开，消散去了。凤九大喜，跟司命和姑姑等朝诛仙台奔去。

　　“帝君！不要！”一个焦灼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帝君心里一紧，她还是来了。回头看，凤九和司命等人远远齐齐奔来。帝君喝到：“不要过来！这只是我一人要承受的业！也只有我能承受。”复对司命厉声道：“让你看好帝后！何以……”司命低头不语。凤九上前一步，定定望向帝君道：“帝君，九儿跟你共经过少次患难，你以为你骗得过我吗？帝君逆天命与我成亲，我早就做好了与帝君共赴生死的打算。你今日带我到天宫到处转转，我怎不知你的心意？你是想让众神护我今后周全。你抱我回天宫的时候，我怎不知你脚步微颤仙泽微弱？你施法将我困住时，我早已用追魂术抽身剥离。帝君，九儿是你的妻，若上苍责罚，也该与你一同承受。”凤九此刻倒异常镇定，慷慨激昂，句句陈情，逼问得帝君哑口无言。帝君一个苦笑，仰天叹道：“果然是我东华帝君的女人！小狐狸，你可还记得，我说过，君子一诺，此生必践？”

　　凤九怔住了，这句话，是她少年东华对她曾说过的，回来后，她还没告诉过帝君。凤九眼睛晶亮：“帝君，你都想起来啦？”帝君点点头。

　　三十多万年前，少年东华问凤九：“九儿，你是不是总有一天要走？”凤九摇摇头说不知道，东华眼睛里有些黯淡，片刻间便又笑道：“你有你要牵挂的亲人，自然是要回去的。你不是说我会活很久很久吗，到时我们就又能见了，只是时间久些。”凤九看着这个俊俏的少年郎，有着说不出的疼爱和喜欢：“呐，那说好了，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等你三十六万岁的时候，我们久又能见面了。”东华牵起凤九的手，用力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好了，君子一诺，此生必践！”

　　这一幕回忆定在凤九脑海，不断回放。帝君说道：“你告诉过我，即使有一天你不在，我也要好好的。所以我听了你的话，好好的活到了三十六万岁。那现在，你也要答应我，即使我不在，你也要好好的。你也要听我的话。”凤九不断摇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做不到，语无伦次道：“不，不要……东华，我求求你，让我跟你一起。”

　　眼见帝君就要化作碎石消失在三生石上，三生石越发光华大盛，巨浪般的仙泽吸着帝君，同时也将凤九等人隔离开来。凤九顾不得其他，纵身幻化成九尾赤红狐狸，往这仙泽中一扑，当身就要融了进去。白浅等人惊叫阻拦却来不及，帝君瞪大眼睛，也无力阻挡，瞬时，小狐狸一个哀嚎利叫，一股黑色仙气从小狐狸口里喷涌而出，蒙在三生石上。那股黑色仙气渐浓，将三生石上的光泽竟都掩了过去。众人还未明白过来，黑色仙气就逐渐逼得三生石上光泽隐退，雷声渐小，狂风渐平，三生石最终隐去了光华，恢复到往日模样。小狐狸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又幻化成凤九，眼看就要落到地上，帝君跃身而上，虚空抱住她，两人滚落在地，相视而笑，嘴角身子都沾满血色。众人惊呼：“看三生石！”只见三生石上面，东华帝君几个字赫赫在目金光闪现，旁边那名字，正是白凤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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