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帝君剜心

　　婆娑无人境，东华帝君颀长身姿，俊逸非凡，银发随风欲动，紫袍衣袂飘飘，他站在那里，犹如一座俊秀青山，岿然不动，又如一池清水，干净剔透。任是谁看到，都会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竟还有此等仙气的上古神尊。

　　不等他召唤，妄姑婆婆便已现身，跟上次狐帝来时不同，妄姑婆婆此番现身极为恭肃，她一身素衣，说是叫婆婆面容却如中年妇人，虽不能说花容月貌，倒也仙姿卓约，不容亵渎，只是一开口声音如老妪，“老身见过东华帝君，竟不知还有机缘见帝君真容，老身不胜殊荣。”

　　东华帝君表情寡淡，居然看不出一丝喜悲，只是欠身点头以示礼仪，“请妄姑婆婆代为指引，本帝君要见一见青丘白凤九。”说着便拿出凤九的那串铃铛。

　　得此信物，妄姑婆婆一声遵命，口里念诀，指尖一弹，便开始召唤凤九了。瞬时，婆娑无人境漫天飞舞朵朵凤尾花，煞是美艳。帝君见此如见凤九，表情才有松动，不由得呢喃：“九儿！九儿！”可迟迟不见凤九魂魄，想是凤九神魂虚散，又仙法太弱，帝君不由分说地口里下令：“东华紫府少阳君在此，管你什么神鬼生灵，通通让开，召我青丘白凤九速速来见。”话毕，漫天凤尾花聚集一团旋转，最终凝成一个人，那可不就是凤九嘛？！

　　凤九泪水簌簌，见了帝君，更是哭的不能自己，”东华，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过来。快走啊”

　　帝君心里有如翻江倒海，恨不得这就救了凤九上来，“九儿，不要怕，我今天是来救你走的。”

　　凤九上前一步，可周身似有结界笼罩，不得上前，她止了哭，泪盈于睫，“帝君，九儿能再见你一面，已心满意足。这是我为青丘子民要承受的。只愿帝君永世安好，不要忘了我便好。”

　　帝君听了这话不禁动容，眼眶一热，“傻九儿，我是东华帝君，有我在，你一定没事。没有你，我怎么能永世安好？一日都不得安生。”

　　哈哈哈哈，帝君话才刚落，一阵寒意嘲笑声便想起。是她，雪珑公主，居然还没有消失。

　　雪珑公主手指一点，凤九便浑身定住了，凤九睁着惊恐地眼睛，身子却无法动弹。“东华帝君，不都说你是天生的石头一颗没有七情六欲吗，真没想到你为了这个丫头居然不惜来此一遭。本来，你若是听了我父亲的劝，助我们复活雪狼族，我还会把这丫头还给你，现在你杀了我父亲，还想来救白凤九，你休想！”

　　东华帝君冷眼瞧她，眼睛里又充满赤红仙泽，看来帝君又动怒了，“只要是本帝君想做的，就无人能阻挡。”说着，这赤红仙泽越生越旺，婆娑无人境全被映得通红。

　　妄姑婆婆也喝到：“雪珑公主，你又何苦执拗至此？还不赶紧施法放了白凤九，或许帝君还能饶你一命。”

　　雪珑公主怒目圆睁：“杀了我父亲，还想我还你女人？我雪狼族就是再弱，这点骨气也是有的。没有我的法咒，白凤九永远都不可能活回去。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我也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了，这一丝魂魄要也无用。”说着，便将手掐住了凤九脖子，凤九被掐的喘不过气，本就虚弱，这下竟是奄奄一息。

　　帝君见此，急的大喊：“妖女住手！九儿我来了！”雪珑公主一个冷笑：“东华帝君，难道你舍得为这丫头舍去这四海八荒么？”随即对凤九说到，“丫头，你可知道？东华帝君不是不能救你，将他这颗碧海灵天的赤子心剜出来，你便可活过来了。”凤九听此，不住摇头，“帝君，不要！九儿不要见到帝君剜心，帝君身系苍生，不要为了九儿舍命如此。”说着便想用尽全力去斗这雪珑，可终是徒劳。

　　东华帝君温柔一笑，“我护了这四海八荒三十六万年，如今，我只想护一护你。”帝君拿起那铃铛箭头，朝胸口剜去。这帝君通身仙体莫不是上天所赐，此时损伤，便如违逆天意，须臾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东华帝君！”

　　身后一声声尊呼叫，夜华等人赶来了。见此状纷纷跪下，“帝君不可如此！”

　　白止道，“东华帝君，小女白凤九得帝君爱护，此生已足。帝君切不可伤了仙体，东华帝君，你不止有白凤九，你还有整个四海八荒呀。”

　　司命也跪下泣道，“帝君，小仙求你了！”

　　折颜说：“东华帝君，你这番作为，日后就算凤九活过来了，该如何自处？”

　　夜华也哀求：“唯有有帝君才镇守得住天地，帝君不要离去！”

　　东华帝君自嘲道：“本帝君活了三十六万年，也是够久的啦，这天下，有你们一众守护，本帝君自是放心的。本帝君此刻只想做好凤九的夫君，守护她一次。”说着，嘴角咧出笑意，望向大家，拜了一拜，口里颂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尔往，生分已尽”，箭头又一次指向胸口。

　　众人默泣，凤九几近疯狂。婆娑无人境一时惊雷阵阵电光火石，叫人睁不开眼。这东华帝君一颗赤子心便剜了出来，帝君这元神也是赤红，飞向凤九雪珑，雪珑公主料不到东华帝君当真剜心了，来不及反应，便被帝君一掌震碎烟消云散。帝君抱起九儿，轻拂她脸庞，亲了口那额间凤尾花，轻声道：“去吧！”便将九儿神魂推过去。这一下，九儿便活了过来，在众人之间。九儿哭着叫喊帝君：“帝君生，凤九便生，帝君死，凤九也绝不独活。”帝君挥挥手，假装怒嗔道：“九儿，切不可胡说，你若再胡闹，便真的枉费了我这一番心。”说完，便又向众人低首，“各位，就此别过，世间再无东华。”阵阵红光后，帝君便真的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迹可寻，婆娑无人境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像不曾发生过什么。

　　凤九最后是怎么被带回来了，她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她哭到昏厥，到最后抖抖索索的，喉咙哑了，一个字都说不出，眼神都定住了，任谁叫她都半晌回不过神。那可是天地共主，天地间最厉害的神尊，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她不能相信。她的东华，说好了叫她等他的。凤九把自己关在狐狸洞，一壶壶地喝桃花醉。东荒俊疾山的树林子、昆仑墟、天宫、太晨宫、锁妖塔、凡间的破屋子，一幕幕浮现眼前，虚闪而过，在那脑子里久久盘旋。喝吧喝吧，明明不善饮酒的她，此刻却如喝水一样自然，凤九大口地饮酒，只想醉了，可不知为何，越喝越清醒，她醉不了。帝君现身在她狐狸洞中，笑意盈盈望向她，还是那清风明月般身姿，将手伸出来，：“九儿，过来！”凤九不知不觉向那人走去，眼睛里闪现着按耐不住的喜悦，她怯生生伸手想将他抓住，转瞬间，那人影化作片片佛铃花瓣，飞散而去。“东华，东华！”果然是幻觉。凤九头疼欲裂，眼睛肿胀如桃，布满红血丝，她抱头蹲下，双手将自己抱住，靠坐狐狸洞一角，呜咽不止。

　　白止怕她再做傻事，给她狐狸洞结了界，暂不让她出去。白真叹口气摇摇头：“小九，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岂不是辜负了东华帝君的一片心？”白浅心疼又无奈，却又不忍心去责怪凤九。凤九的锥心之痛，她经历过，所以懂得。自己当时不也是欲死要活，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自己做不到的事，她又强行去要求凤九呢？司命低垂着头，不停劝凤九不要哭，既担心凤九，又忧心东华帝君，简直一颗心要掰碎了。折颜看着也只有无言，他若有所思看向夜华，欲语还休。夜华似有察觉，转身走出狐狸洞，折颜一个眼神，便让白止白真白浅都跟着出来了，只留了迷谷在里面照看凤九。

　　夜华负手而立，面色凝重，“各位，眼下最要紧的倒还不是凤九，东华帝君这事，该如何是好？”是啊，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却又迫在眉睫。其一，东华帝君到底是不是真的魂飞魄散应了劫？其二，如果真的是帝君应劫了，该如何对外宣称，又何时宣传？事关苍生，虽擎苍已死，各族表面臣服，但谁人不知是迫于东华帝君的压力？如果一旦得知东华帝君不在，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异动？再者，这东华帝君虽终会应劫，身归浑沌，但绝不会是在此时。他这遭，是为了凤九才如此的。如果天下知道帝君为一个青丘女君如此，于帝君，于凤九，又是多大的非议？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有难色，不好开口。

　　折颜到底是上古神尊，论辈份，他在这几人中当时最高的。他徐徐道来：“昔日父神还在之时，就说过东华帝君有七窍玲珑心，一颗心可幻做万千颗，只是，这七窍玲珑心需要法器机缘才能开化。这三十六万年，我也未曾听过东华帝君有说过此心神力。想必，机缘未到。我总觉得，东华帝君不会就这么消逝，你们想啊，他可是这天生天养的唯一一个神仙，全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人！”

　　这话听着也有几分道理，可是帝君现在去哪里了呢？何时会回来呢？无人知道，只有静待花开。白止道：“此番皆因我青丘而起，又有小女牵涉其中。窃以为，不如暂时隐瞒消息的好，对外，就说帝君闭关修炼。”白真同意二哥的说法，“小九还在心伤中，如若被大家知道帝君为了她做出那么多牺牲，帝君又跟她没有姻缘，小九往后岂不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还要被人指点凤九祸害千年。”于是就此达成初步共识，众人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泄露出去。对外只称东华帝君为解青丘瘟疫大战雪狼族，耗费不少神力，需闭关静养。

　　司命回了太晨宫内，环顾望去，百感交集。昨天，帝君还倚靠在那软榻上读经，今日，却斯人不见。佛铃花落了一地，花瓣铺满了宫内地面，一阵风吹来，轻舞飞扬。司命故作镇定，仿佛没事，一如既往吩咐那宫娥打理好一切内务。怕什么便来什么，司命还在想哪日见着连宋该怎么瞒过那精明的三殿下，这不连宋便来了。远远的，就听到连宋爽朗笑声，喊道：”司命，帝君回来了吗，在哪，我去找他下棋。”

　　司命正了正脸色，清清嗓子，故意埋汰道：“哎呦，我说三殿下，今儿好像春风得意马蹄疾啊，看你这满面含春的，是有什么喜事吗？”连宋轻佻着看他一眼：“是有高兴的事儿。我那院子里的被成玉拔掉又种回的花，如今都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金雀子有多宝贵，千年成长万年开花的。那香气扑鼻的，远远一看都如沐仙泽啊。所以今儿高兴，顺便来寻帝君下棋，帝君若喜欢，我下次摘些花儿来，给帝君调香用。”连宋一边说一边用扇子敲手，喜不自胜。

　　司命鼻子一酸，却强装镇定，他鄙视了一眼连宋，“我说三殿下，帝君什么宝贝没见过？你那金雀子别说香味那么浓重，我闻着都呛，帝君会喜欢吗？帝君只喜木香。”连宋听着有些不服气，脸上讪讪的，司命又接着说：“帝君不喜欢，我喜欢哇。等下我去赏赏花可好，顺便叫上成玉一起。”

　　连宋听此道：“怕了你，千万别再叫成玉了，她再不高兴，又拔了我那些花可怎么好。”顿了顿又说：“哎哎哎，我说司命，你今日有些怪怪的，说不上哪里奇怪。不跟你说，我去找帝君。”说着便往里面走，司命赶紧拦住说：“帝君在婆娑无人境为了救凤九，耗损了大半法力，眼下去了广元山仙居闭关清修去了。”一边转身拉着连宋去他宫里。连宋觉察有异样，心色不动，便带司命去自己宫里赏花。

　　夜已深沉，凉风习习，星辰满天，月色皎洁，蛙声阵阵，虫鸣蛐蛐。凤九昏睡了大半天，终于醒来了。刚翻身想下床，体力不支，一个踉跄差点就倒下了。声音惊醒了迷谷，迷谷一直守在边上呢。见凤九醒来，迷谷眉头都笑了，“姑奶奶，你可醒了。先坐着不要动，饿不饿，我去给你盛碗粥来。”凤九抓住迷谷要去的身子，说：“不必了，我吃不下。”迷谷神色黯淡，“女君，你真的要爱惜身体。你不止是你爹爹好女儿，你也是我的亲人，你还有青丘子民啊。”凤九淡淡一笑，“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我的命，是帝君换回来的，我要好好活着，也要等着帝君，他说过，叫我等他，他便一定会回来。”说着鼻子一酸，若不是眼泪哭干了，怕是又要掉下两行热泪。

　　“迷谷，你去把帝君送我的四海八荒图拿来，我想好好看看。”凤九说。迷谷有些迟疑，迟迟不动身。“放心吧，我说好好活着就好好活着，我想好好看看帝君的四海八荒，去拿来吧。”凤九一夜之间像是成长了，脸上虽苍白瘦削，眼神却是清澈坚定的，不似之前那般呆滞。见此，迷谷便放心去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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