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琴箫和鸣叹婵娟 下
赫连延闻言,忙岔开话题,向大野智道:“你?于达官贵人家流连?!”大野智侧脸,皱眉道:“怎么?赫连兄弟不信?”赫连延摇摇头,道:“莫非,你当真料事如神不成?”大野智闻言,嘿嘿笑道:“只略微知道些个,大部分,却是靠猜!”赫连延道:“但是,你很多时候,却猜得极准。”大野智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道:“若是比起运气来,倒是当真不曾有人能及得上我。”
众人正说话间,忽闻得一阵咳嗽声,却是那陈鼎发出。他咳嗽几声,缓缓睁开眼来。待他看见了边上女子,旋即爬将起身,双目看着那女子,皱眉道:“秦姑娘,你再也莫要在这秦淮河中了。”那女子闻言,蓦地面颊绯红,别过头去。赫连延见状,暗忖道,这女子于夜间在船顶缓歌慢舞,于众人面前尽皆笑语盈盈,显是个极有定力之人。此刻,她见了陈鼎,却又怎的竟作此行状?
赫连延与叶明,有个相同的习惯,那就是一旦遇到不解的事情,亦或是思索间,必然将眉头深深皱起。藏晴儿见赫连延作此形态,便伸手拉了拉赫连延衣角,与他耳语几句。赫连延闻言,连连点头,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陈鼎见那女子并不言语,立时羞赧起来。他反复挠头,局促道:“秦姑娘,看在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你总得教我知道,为何你家便要悔婚?你又……又是为何,为何来着花船上……”不及他说完,那女子站起身来,径直向舱外走去。陈鼎见状,急道:“素秋,你回来!”慌忙间,起身追了上去。
陈鼎起身急了,身材又甚是高大。他一不小心,只闻得砰的一声,整个人便撞到了舱口的门柱上。秦素秋闻声,猛地回过头来。她见陈鼎没事,随即转过头,向前走去。她见陈鼎穷追不舍,情急之下,向舱下叫道:“你们出来,将他拦住!”话音刚落,便闻得舱下一阵咯噔蹬的脚步声,顷刻间,已然窜出了四五个黑衣皂靴的护卫。那几个汉子知道陈鼎的厉害,却又不得不拦住他。中间,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汉子跨步上前,向陈鼎拱手,道:“陈大哥,不要再为难小弟!”
陈鼎闻言,惨然一笑,向秦素秋道:“素秋,你告诉我,为何我出外游历半年,你父母便要悔婚?!你又是怎的,怎的到了这花船上……”秦素秋闻言,秀眉微蹙,似欲说些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的看着秦淮河中飘着脂粉气息的河水发呆。陈鼎见秦素秋沉默不语,便再不顾身前众人阻拦,一步步向秦素秋走去。他力大无穷,众人哪里拦得住他?那四五个黑衣皂靴的汉子,拼命拉住他,却只是教他带着步步前行。
蓦地,只闻得河畔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那人道:“陈鼎!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花船!你竟敢在我王家的花船上撒野!你们一起上,我王家,便是砍杀了这寒门庶子,又能如何?!”说话间,河岸便涌来四五十手执刀剑的黑衣汉子。顷刻间,有十余人已然跃到了船上。
剩余黑衣人,待欲上船时,船身却蓦地动了,五六个纵跃而前的黑衣人,纷纷跌落水中。正是一边拉纤的叶明拉了纤绳,将船斜扯向河中。在那人的喝骂声中,那剩余的三十余人,却是无论如何登不得船。那人看看一身蛮力的叶明,欲要骂他,却看见了那站在舱口的大野智,不得不强行压下了怒意。
饶是如此,那十余个手执刀剑的黑衣人也已然冲将上前,向陈鼎砍去。陈鼎见状,冷哼道:“什么门第,什么世家?!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言罢,挥拳而上。他身长力大,身侧十余人虽手执兵刃,却也心中惧怕。只闻得砰砰砰数声响过,四五人便已然教他打落河中。那站立船头的秦素秋见状,又急又气,厉声道:“陈鼎!你给我走!”那陈鼎本与众人斗在一处,忽闻得秦素秋之声,蓦地回身一愣。
这一愣之下,却是将个后身完全暴露在众人的刀剑前。他闻得身后生风,猛然回身,但见四五把长剑当胸刺来。陈鼎爆喝一声,一拳侧向挥出,砰地一声,又是将四五柄长剑齐根打断。然而,毕竟陈鼎与人交手经验不多,在将自前方直刺的长剑击断的刹那,一柄侧身而至的尖刀,已然直刺入他右胸。
陈鼎吃痛,猛地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入河中。他双指夹住刀刃,蓦地用力,刀刃应声而断。这钢刀尖锐,几近刺入他体中三寸。顷刻间,鲜血涔涔而下。那秦素秋见状,也不管刀锋剑利,自人群中径直奔到陈鼎身前,将众人与陈鼎隔开。秦素秋双目含泪,向陈鼎吼道:“你自小便是最听我的话,我教你走,你怎的不走?!”
方适时,忽闻得岸边一人疾呼,道:“陈兄弟,我来助你!”顷刻间,五个手执长剑的蒙面黑衣人飞掠而来,三下两下,便将船上王家护卫击到船下。这五人见众护卫落水,便又飞掠至岸上,冲向岸边的一众黑衣护卫。五人功夫极高,又前后连接作战,各个以一当十,将那尖着嗓子的王家护卫击得落荒而逃。那人边逃边骂,道:“你们北府余孽虽强,还不是教老皇帝遣散了?!我王家护卫虽弱,却是各个高门大姓,高官厚禄!”那人一路骂着,却是再不敢应战,带人向巷中跑去了。
那五个黑衣人追出数十丈,便不再追了。其中一人回身,走到叶明身前,将面上的黑巾摘下,道:“叶兄弟,咱们又见面了!”其人,正是谢昶。叶明见了他,也呵呵傻笑起来。谢昶站在岸上,转身向船头的陈鼎拱了拱手。陈鼎也忍痛拱手,道:“谢兄弟,待我处理好私事,便回去找众兄弟!”谢昶闻言,又将面巾戴上,向大野智拱了拱手,带四人飞掠而去。
陈鼎创口极痛,却只是怔怔的看着秦素秋。秦素秋秀眉紧蹙,满面泪痕,慌忙间,欲要进舱拿出白布给陈鼎包扎。陈鼎见状,心下一急,匆忙间抓住了她的纤手,道:“素秋,你告诉我,须得如何,才会离开此处?!”秦素秋满面含情,目若秋水般的盯着陈鼎,却不说话,只是不住摇头泪流。
大野智站在舱口,蓦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位公子,你如此握住秦姑娘的手,就不怕她痛吗?”陈鼎闻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间将秦素秋的纤手松开。此刻,他见秦素秋的手已然变红,心疼万分,却是忘记了自己右胸的伤。情急之下,陈鼎便似是小时候玩闹一般,抓起秦素秋的手放到嘴边,给她吹了一阵儿。秦素秋见状,心下一暖,紧紧抱住了陈鼎,却是哭得更狠了。
边上,藏晴儿将白布与一瓶创药递给大野智,使了个眼色。大野智走到陈鼎与秦素秋身前,尴尬笑笑,道:“你二人,还是先将伤口处理一下,莫要待到化脓了。”秦素秋闻言,慌忙伸手接过,垂首向陈鼎,悄声叹息道:“要不……”陈鼎闻她细言软语,蓦地一怔,连连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说着,将胸前的破衣一撕,两指捏住刀尖,只听“嘶嘶嘶”三声细响,伤口中传出刀尖摩擦筋肉的声响。
伴着这三声细响,三寸余的刀尖,已然教陈鼎拔了出来。其间,何等苦楚,陈鼎却是连哼也没哼。大野智见状,不禁赞叹道:“陈公子当真是壮士,这江南的铁血,怕是有多半集中于陈公子身上了!”陈鼎闻言,皱眉抱拳,道:“兄弟谬赞了,在下……在下也着实也吃痛得紧。”秦素秋见陈鼎没事,又闻他言语,蓦地破涕为笑,上前给他上药包扎。
秦素秋四下看看,拉着陈鼎到了舱中,蓦地又长长叹了口气。她一面给陈鼎上药,一面柔声道:“咱们自小便一起长大,再没有谁,能像咱俩一样好。十余岁上,你陈家又与我秦家结了亲,我便一心一意等着嫁你,却哪里会有半分不愿意?年前,你去了趟北方,我便于家中一直等你回来。可是,也不知是自哪里来了个人,唤作什么公子的,想是不知怎的知道了我,到我秦家求亲。我秦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族,却也决计不是出尔反尔的家室,自然是不愿答应的。”
陈鼎闻言,皱眉道:“素秋,那怎的……”不及他说完,秦素秋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你且听我说完。我姑母,于二十多年前,便已然嫁入了兰陵萧家。所以,我秦家便于萧家有了来往。那萧家族长萧承之,听说那个唤作什么公子的向我秦家求亲,便于我秦家软磨硬泡。最后,不知怎的,将我秦氏族长与众族人说动了,竟做出了悔婚的事来。”
陈鼎闻言,冷哼一声,道:“那萧承之,本来便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秦素秋轻声叹气,柔声道:“我见你迟迟没有回来,我秦家人,又逼迫得厉害,一时无计可施。那个被唤作什么公子的,据说,还与河山帮有些瓜葛。要我嫁于他,我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后来,我听闻那个唤作什么公子的人,平素居高自傲,于风尘女子最是不屑。我再无办法,便来了这秦淮河畔,作了卖艺的歌妓。果然,那人一怒之下又与秦家退了婚。可是,当我再回家时,秦家人迁怒于我,便强迫我家中父母,与我断绝了关系。我一个人,又无依无靠,便只得在此卖艺……”
陈鼎闻言,不禁一阵心痛,自责道:“素秋,若是我早些回来……”秦素秋摇摇头,道:“你数月前回来的时候,我也是刚来此不久。好在,这花船是王家的营生,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接纳了我。后来,那个什么公子知道了,气愤难当,便要教我在这花船上,卖艺一辈子。他不会碰我,却也绝不许别人碰我。这数月来,像昨夜那不知死活的白衣人,倒还是首次出现。”
陈鼎闻言,伸出结实的双臂,将秦素秋揽在怀中,喃喃道:“素秋,即是如此,我归来数月,每日前来找你,却怎的不与我说?!”秦素秋再没有挣扎,任凭陈鼎将自己揽住。她沉默片刻,叹息道:“我初时,也是恼你迟迟未归,再不愿见你。后来,我见你****来此,便渐渐没了恨意。可是,我既然做了歌妓,却又觉得再配你不上。况且……况且……”
陈鼎皱眉,道:“素秋……我怎的会嫌弃你。况且,况且什么?”秦素秋含泪道:“况且,那个唤作什么公子的,该是河山帮的人。他既恨我入骨,不许人碰我,倘若我再与你在一起,岂不是连累了你?!况且,我已然连累了我姑母家的姐姐了。我姑母,嫁于萧渊智为妻,生了我那唤作萧琳的姐姐。那个唤作什么公子的,见我做了歌妓,便又看上了她。眼下,他已然派人将我的姑母囚禁了起来。我那姑父,却是已然教萧承之说动,要拿自己的亲生女儿与那什么公子结亲。”说到此处,秦素秋似是极为委屈,竟又哽咽起来。
陈鼎握拳,长叹一声,怒道:“又是河山帮!我在外之时,便听闻河山帮号称‘大江南北二十八楼,关东关西六十四寨’,又联合各个世家大族,势力极大。却不道,原来它也是这般邪魅,这般的仗势欺人!倘若犯到我手中,不论何人来此,定然教他们有来无回!”
说到此处,边上的赫连延忽然插嘴,冷冷的道:“不,秦姑娘,那萧渊智并非萧琳姑娘的生父。这世上,哪里去寻如此决绝的父亲?!”他一语既出,便闻得边上的康峥急道:“师兄!”赫连延闻言,应声便住了口。然而,那坐在琴边素衣蒙面的女子,却是蓦地一怔,缓缓站起,向赫连延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她一面说着,一面将面巾摘了下来。其人,却正是萧琳。
赫连延见状,蓦地一愣。他平素于陌生女子,决计不会细心打量。此前,萧琳以素巾蒙了面,待秦素秋论及此事时,又并未点破,他便不知这素衣女子是萧琳了。赫连延见状,意识到自己已然犯了错误。他正局促不安间,忽闻得边上康峥冷冷的道:“师兄,你也莫要自责!该知道的,总是要知道的!”
康峥顿了顿,一转身,向萧琳道:“不错!萧秋野,便是你的父亲。我先前告诉你,咱们是堂兄妹,是诓骗于你。咱二人,并非是堂姐妹,而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纵然如此,你也莫要指望我叫你一声姐姐!倘或不是你母亲……”说到此处,她便不再说下去了,转身迈步,向舱外走去。
赫连延见状,回身追出舱外,道:“师妹……”康峥闻言,皱眉回身,怔怔的看着赫连延,似是待他说话。赫连延看一眼康峥,深深皱了皱眉,却是没说出话来。康峥缓缓将目光自赫连延身上移开,蓦地叹息一声。
方适时,舱中又传出了琴音。琴声铮铮,颤音微带,伴着那柳梢的明月及潺潺河水,幽幽散开。良久,哀怨缠绵的萧声又起,缥缈虚无,令人忧思顿生。船舱内外,顷刻间,便似笼罩在了一片略带悲戚的叹惋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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