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初雪谎言

　　皇帝特意从御花园中直接移植过来的梅花，正花开成雪。白如晶玉，红如晚霞，花团锦簇，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红色白色的云霞，笼罩着整个落霞宫。

　　落霞宫的婢女们欣赏着这梅花，啧啧称赞。半月前，落霞宫的主人雪贵妃，在与皇帝在御花园中用膳的时候，无意提了一句，御花园里的梅花快要绽放，想来会十分美丽；但那时想来也十分寒冷，赏花还要穿着厚重的冬衣，多有不便。翌日，皇帝就命花匠将这些珍惜的树种成片移植到了落霞宫中，供雪贵妃在宫内的暖阁欣赏。

　　不同于凤栖宫的简洁，落霞宫不断被皇帝的赏赐堆满。珍惜的屏风，昂贵的香料，美丽的织锦。镇国公的千金喜欢什么，只要让皇帝知道，就会立刻被送来落霞宫，讨贵妃欢心。

　　冬至刚过，这样冰冷的季节里，落霞宫却暖如春日，热烈焚烧着微醉的香气。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落霞宫内殿里，品级高的女官们跪满一地，女主人无声饮茶，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陛下何时走的？”

　　训练有素的女官，从江初雪一入宫就被指派来服侍她，深知主子的性格，声音尽量保持稳定，却流露出一丝恐惧，“回贵妃，昨夜子时之后。”

　　那位在皇帝和百官面前温柔贤淑的贵妃，对内治理宫人，立威起来，可是没有一丝心软，甚至不逊于安和帝姬的手段。

　　江初雪放下了醒酒茶盏，稍微用力了一些，满宫殿里都是瓷器的清响，“回凤栖宫？”

　　女官微微抬眼看了美丽的贵妃一眼，“凤栖宫的小娴说，昨夜殿下并未回宫。奴婢去打探，才问到宫门门禁处说，昨夜络绎统领随陛下出了宫，但是再也问不到其他消息。”

　　江初雪眯起眼睛，问不到，就说明，是去了她势力不及的地方。而如今的梧桐城，她无法掌控之处，皆是安和帝姬的耳目。

　　当皇帝对后宫权力不感兴趣的时候，身边的两个女人，都如此强势，自然开始争□□力。江初雪本是墨无痕名义上唯一的女人，身居皇贵妃的高位。如今后位空悬，她才是这宫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若皇帝，宠幸过她的话。

　　江初雪不说话，美丽的容颜上笼罩着一丝阴郁。

　　自从进宫后，见了她的容貌，墨无痕就给了她一切。身份、权力、珍宝。任何她喜欢的东西，只要开口，皇帝陛下就会悉数送到她面前。无疑墨无痕很珍惜她，对她很好，好到让江初雪不断坚信，自己当初在云此城中，见到落难而前来借兵的崇光皇子，见到那个曾经在山野村屋中初见就心动的男子，而全力劝父亲镇国公支援墨无痕，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她拥有了从小梦寐以求的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还有至高的权力。也得到了所有女人的艳羡。

　　除了墨无痕，并未与她同寝这一点。

　　墨无痕册封了她，给了她最尊贵的封号，但是，却从不碰她。

　　江初雪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懂，她知道自己很美，无论是脸，还是身子，都会是所有男人想要得到的类型。但是墨无痕不同，即使是新婚之夜，也只是躺着她的身边，和衣而睡。从此之后，再无留宿过落霞宫，也不曾将她接去凤栖宫。

　　没有初夜的落红，便被安和帝姬抓住弱点，不承认她是这大昭王宫的真正女主人。

　　在与安和帝姬较劲的过程中，即使是镇国公亲自教导的千金，也并没有得到太多好处。安和帝姬老辣沉稳，多年在梧桐城中积累着可怕的势力；而她，有着镇国公父亲的全力支持，还有平国大将军哥哥的庇护，也只能和那个一品亲王级别的公主，实力相当罢了。

　　她只需要再多一分皇帝的真心。

　　在冬至之前，天佑的商团进贡的时候，江初雪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天佑进攻了一匹绝无仅有的紫貂皮草，传闻为了那一匹皮草，猎人猎光了北方鼎南山中所有的紫貂。皮草可以做成两件冬衣，皇帝也这样做了。

　　尚宫局的女官传来消息，皇帝果真命令尚宫局赶制两件冬衣。

　　一件，皇帝自己在冬至宴会的时候穿上了身，另一件，并没有披在安和帝姬肩上。

　　安和穿着皇帝所赐的白狐皮草冬衣，看着江初雪的表情，也是同样的试探。

　　“贵妃今晚穿这件月白礼服可好？”女官在出席宴会前为她打扮着，询问道，“正好可以衬陛下赏赐的紫貂呢。”

　　在出席之前，江初雪已经几乎可以确信，墨无痕会将那一件独一无二的袍子，赐给她，就像无数次那样，无论她喜欢什么，墨无痕都会为她寻来。

　　但是这一次，皇帝看着她，只是训斥她身边的女官再去拿一件厚衣服罢了。只字未提那件紫貂。

　　然后，江初雪坐在墨无痕身边，那样近，却在听见皇帝的话后，觉得两人距离，那么远。

　　“络绎，”皇帝神色如常，问着一直随侍在旁的禁卫军副统领，“长宁侯怎么还未来？”

　　“陛下，侯爷说旧伤复发，身体不适，告假了。”络绎说道。

　　江初雪在心底冷笑，她知道，那不是旧伤复发，而是她在茶杯上抹的□□。

　　嫁给墨无痕后，她越发不喜欢那个长宁侯。宫中也有人耳语，长宁侯生了一张女人一般的脸，迷得皇帝不顾礼数，沉迷男色。

　　她不允许自己的夫君被这样侮辱，于是才想方设法，试图让皇帝疏远那个军侯。

　　江初雪明显看见皇帝脸上，强烈和明显的落寞神情。

　　皇帝于是不再说话，一个人静静喝酒。他喝了许多，以至于在宴席结束，她吩咐内侍将皇帝搀扶到落霞宫，皇帝也醉得没有反对。

　　江初雪苦笑，若是在平日里，皇帝不会留宿在她的宫里。

　　皇帝依旧要人倒酒，江初雪只能陪着。

　　她看着在烛火剪影下的男子，英气而高傲，那样摄人心魂，吸引她的目光。

　　那是她的丈夫，一生的良人。

　　总有一日，她会成为他的皇后，他的嫡妻。

　　直到皇帝看着她，却更像是透过她，在看着谁。

　　“雪儿，朕终究，还是做不到。”他说。

　　“陛下喝多了，”美丽的贵妃也是双颊绯红，一边继续喝着酒，“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还有什么，是陛下做不到的？”

　　皇帝摇头，抿了一口酒，“朕做不到，欺骗自己说，喜欢你。”

　　江初雪僵在那里。

　　“雪儿，你曾在云此城的山中，委身于朕，失去处子之身，救了朕的性命。朕想对你好。无论如何，朕亏欠于你。但是朕，心中所爱，另有其人。朕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权力，地位，或是其他任何。但是，唯独两样，朕给不了你。”

　　江初雪笑了起来，笑容苦涩而悲哀，带着微醉的芬芳，“陛下不妨对臣妾直言，臣妾也好知道，自己不该逾越什么。”

　　墨无痕看着她，声音清晰，宛若刀子，一刀刀划在她的心上，“其一，后位。其二，朕心。”

　　“那这两样，属于谁？”

　　皇帝不再说话，只是喝酒。

　　江初雪陪着皇帝喝酒，一杯下肚，再看墨无痕，已经是水光潋滟。

　　她忍着，没有哭出来。

　　她是尊贵的镇国公千金，当今雪皇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以哭。

　　“臣妾明白了。”江初雪说道。

　　但是沸腾的心火，怎么甘心这样扬汤止沸？

　　皇帝喝醉了，说的话也有些混乱。但是聪慧如江初雪，还是从中发现了端倪。

　　皇帝所提到的山中，那是她和长宁侯、皇帝初见的地方。而救了皇帝的女子，不是她，尽管墨无痕不知为何，误认作她。

　　所以也更清楚了，长宁侯唐谦，是女子的真相。

　　长宁侯救了墨无痕，却只字不提，以至于让墨无痕误会，当日是江初雪与皇帝共赴云雨。

　　江初雪知道，这个误会，是如今的她，唯一能够继续留住皇帝对她的恩宠的方法。只要墨无痕一日不知道真相，他就会仍对她好，对日渐不安分的镇国公仁慈。

　　欺骗也好，谎言也好，不管是什么手段，只要能继续瞒下去。

　　这是唯一，能留住他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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