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十年如梦

　　在记忆的深处，曾下过这样一场雨。

　　夏末初秋的时节，天气晴朗和明丽。少女时的唐浅，喜欢在那样的天气里，和情同姐妹的婢女嫣然一起去城外的黛山上赏花。

　　那天也是如此，若不是山雨欲至，乌云压境，她和嫣然可以在黛山上嬉闹一整天。

　　在意识到即刻要下雨的时候，唐浅牵着生来有着腿疾的嫣然，一路小跑，才在雨声渐大之前，找到了一个石亭，进去避雨。

　　“浅小姐，你身上都湿了，要快些擦干才行，不然你又要发烧了。”嫣然慌忙掏出帕子，擦拭唐浅脸上的雨水，一边自责道，“都怪奴婢，跑得太慢，才让小姐一起淋雨。”

　　“说什么傻话，”少女盈盈一笑，“是我硬要拉着你出来踏青的。原本这样好的季节，再过几年，就要整日被困在府里了，当然得现在出来逛逛。”

　　暴雨倾盆之时，耳边都是雷声和雨声，连有三个少年冒着暴雨冲进了石亭，唐浅也才刚刚注意道。

　　贵族的礼数里，终究男女有别，唐浅拉着嫣然，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在石亭的角落。

　　“都怪你，这种天气不在城里，偏要出来赏花，这下好了，都困在这回不去了！”第为首的少年正背对着二人，冲着另外两个同样浑身都被淋湿的少年抱怨道，“若大哥知道了，又得念我了。”

　　“少卿哥也是为了你好，你……”梅以瑾刚要说什么，却看见在喋喋不休的刘少白身后，站着两个神色略微惊恐的少女。

　　少女的衣着并非华丽贵重，但是高腰襦裙一丝不苟，只是略微被雨水濡湿，却也还是干净整洁，看得出并不是山中村民。

　　“姑娘，恕我们冒昧，这雨实在太大了，不知可否借小亭一避？”梅以瑾说道，另外两个少年才注意到，这里还有别人。

　　原本少女们就在亭子里避雨，三人都是出自贵族世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他们迟到，自然得和少女们客气一番。

　　出乎意料的是，其中一个少女，声音有些熟悉，“无妨，公子客气了。”

　　最先察觉出原因的，是上官端华。

　　少女们在角落，不再理会聒噪的少年们，自顾自地互相擦拭着身上的雨水。而另一边，一个巨大的疑惑，随着上官端华压低声音的话语，在少年间炸开。

　　“你们绝不觉得，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像唐家那个病恹恹的……叫什么来着？”

　　“简直一模一样。”刘少白附和道，“我记得叫唐澈？不会是这家伙有奇怪的嗜好，穿女装吧？”

　　梅以瑾制止了二人的猜测，“这样嚼人口舌，像什么样子。”

　　然后，梅公子客气而有风度，开始向少女们搭话，“恕在下冒昧，不知姑娘芳名。”

　　上官端华和刘少白在那一刻，都有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梅以瑾真是读书读傻了，哪有这样和女孩子搭讪的？况且对方，还是看上去也挺有家教的小姐。

　　唐浅却并没有太在意。

　　因为容貌相像，她和唐澈年幼时经常互换身份，连家中仆人都时常混淆。所以唐浅并没有太多女子的拘谨，“我叫唐浅。”

　　少女坦然而从容，笑容清丽而明亮，在那样昏暗的大雨中，竟没有黯淡半分。

　　伊人妆，秋眉晃，宛在水中央。

　　傍晚城外的雨声中，亭下的姑娘，美得宛若雨中的精灵。

　　三人都是傻了的神情。

　　那场雨，于是，就这样在少年们的心中，从来没有停，已经刻下了烙印。

　　唐浅睁眼，幻梦就那样消散。

　　这些日子，她时常能梦见以前。很多，都是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不曾背负沉重的家族责任，亦或是几年前的臣子义务。

　　现在的她，孑然一身。

　　唐浅起身，头晕得厉害。

　　这些日子都是如此，被挑断的手筋脚筋虽然在恢复，但是一直没有痊愈，时常会疼。厉害的时候，夜里甚至会被疼醒几次，再也无法入睡。就算睡着了，也会梦到从前，不得安宁。

　　唐浅并没有告假，也没有请大夫。从前不舒服的时候，她也不喜欢请大夫，因为一旦诊脉，她是女子的秘密，就再也瞒不住。时间长了，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没有任何实权的长宁侯依旧要上朝，只是出席露个脸罢了。而无论是林子澈，上官端华，还是梅以瑾，所有关系稍好的人，都被隔离开来，不允许接近她。她并不参与议政，也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她，包括墨无痕。

　　即使偶尔相遇，她跪在地上行礼，天子也像是没见到她一样，漠然从她身边走过。

　　刚开始的几次，心里还会抽痛。但是次数多了，已经疼得麻木了。

　　唐浅在梧桐城中，仿佛一个幽灵，那样被遗忘。

　　除了皇帝新封的雪贵妃。

　　落霞宫的内侍在下朝，百官散尽的时候，恭恭敬敬找到唐浅，表示雪贵妃想请她一叙。

　　皇帝还是按照诺言将镇国公的千金接进宫，却不是封后，而是给了除了皇后之位外，最为尊贵的皇贵妃封号，赐封雪贵妃。

　　平国大将军原本还提出了异议，但是如今的天子，再也不是当时在北境那个迫切需要镇国公兵力的皇子。天子的手腕如何干净利落，权御之术更是不让分毫，即使老辣如镇国公，也写信，让长子适可而止。

　　后位空闲，皇贵妃实则是大昭后宫的主人。

　　况且，天子在将镇国公千金迎进宫后，厚待皇贵妃。一时宫中纷纷传言，天子如何宠爱雪贵妃，珍爱宛若至宝。

　　雪贵妃无意中说喜欢蝴蝶，翌日宫中花园就彩蝶纷飞，都是皇帝命人从南方连夜捕捉运来的珍稀蝴蝶品种。

　　异国进贡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也都是第一时间送到落霞宫，给雪贵妃先挑选。

　　唐浅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宠妃，为何会对自己感兴趣。直到她在宫中花园的水榭之上，见到了江初雪。

　　当年在云此城外，她曾经从匪徒手中救下的女子。

　　“恕臣愚钝，当日并未认出贵妃是镇国公千金。”唐浅行礼。

　　江初雪似乎并不介意虚礼，直接掀开原本保持距离的珠帘，走了出来。女子的青丝上，满是珍贵的珠翠，美艳不输给安和帝姬。

　　“长宁侯客气了。因思念母亲，所以本宫随母亲姓江，并非父亲的赵姓。所以那个时候，山野之中，长宁侯想不到，也是常理。”贵妃的笑容恰到好处，温柔而高贵，不失半分礼数。“今日请长宁侯在宫中一叙，也是为了答谢长宁侯当日救命之恩。若是没有长宁侯英勇相救，本宫今日，也无法嫁入天家。”

　　唐浅感到心中一丝苦涩。

　　她一步步，亲手促成心爱之人，迎娶了别的女子。

　　“本宫以茶代酒，谢过长宁侯。”江初雪亲自为唐浅煎茶，姿态优美，可以入画。

　　“娘娘折煞微臣。”唐浅恭顺低垂着眼睛，“但这宫中男女授受不亲，娘娘的心意，微臣领过。若娘娘无其他吩咐，微臣还是先行告退为好。”

　　“可是本宫好不容易才请到长宁侯呢……”江初雪似乎有些遗憾，然后语气忽然变得雀跃，她看着唐浅身后，声音温婉动听，“陛下怎么来了？”

　　唐浅感到脊梁都僵硬，然后，她听见墨无痕的声音。

　　“朕，思念爱妃了。”墨无痕的声音里，满是宠溺，听得唐浅愣在那里，“倒是长宁侯，既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为何还在这里？”

　　唐浅转身，面对着墨无痕，直直跪下，“微臣知罪。”

　　墨无痕似乎还想说什么，江初雪走了过去，挽着墨无痕的手，“陛下，别怪长宁侯。是本宫任性，想着陛下今日要与哥哥议事，该不会过来，才自作主张请了长宁侯。”

　　墨无痕走过跪着的唐浅身旁，仿佛没有看到纤弱的侯爷跪在初冬冰冷的地砖上，而是温柔挽着江初雪的手，坐在了一旁。

　　皇帝细心而轻柔，替贵妃铺好身下柔软的毯子，似乎生怕初冬的寒意，冷着这宛若花朵般娇弱的妃子。

　　黑匣子

　　快要忍耐不下去了。


　　(https://www.tyvxw.cc/ty33449/1529825.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