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飞蛾扑火

　　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墨无痕一个人的战斗。

　　无论是最开始跟随墨无痕的唐浅与梅以瑾，亦或是在战争中倒戈效忠的镇国公公子与上官端华，崇光皇子的成败，已然成了他们的成败。

　　自古胜者王侯败者寇，已经兵临王城城下，再无回头的余地。

　　唐浅是那样执著地相信在城中手上沾染相府血迹的林子澈，一心要率部攻入梧桐城，即使她重伤未愈，要依靠护具才能行动。

　　墨无痕从未见过那样坚持而执着的唐浅，所以这次，墨无痕没有拒绝唐浅的请求。

　　崇光皇子给了唐浅一千精兵，由楚陈作为副将，只等天色落幕，于午夜攻城。

　　唐浅在出发前，去看了还在昏睡的唐汐。

　　小姑娘一半是因为中了箭伤，另一半则是因为失去了亲人与被囚禁而惊惧，一直发着烧，没有醒过来。

　　唐浅坐在床沿，伸手轻柔抚摸着唐汐的侧脸，眼中满是怜惜。

　　“唐相爷原本计划将唐汐送出梧桐城，送回南方林家。只是没有成功，被墨无期的人捉了回来。”梅以瑾一边收起银针，一边这样说道，“相爷终究不忍心将女儿卷入。”

　　或许，是因为对唐浅这个女儿的愧疚。

　　相府的两个女孩子，至少应该有一个要获得平静和幸福。只是事与愿违。

　　尊贵的相爷，在知道形势已经危及的时候，不得已做出了下下之策的选择。

　　全府自尽，换得新帝的信任。再由亲生儿子，割下双亲头颅，背负小人之名，献给疯狂的皇帝。

　　但是唐英正本不忍心让唐汐也成为牺牲品。他已经牺牲掉一个女儿了。而小女儿，应该还有获救的机会。

　　那是唐相爷最后的私心。

　　“多谢你救她。”唐浅抬头，看着梅以瑾。

　　那个神色总是淡漠的男子，此时眼中，居然有了一丝惆怅。“我能救唐汐，却救不了你，唐浅。”

　　梅以瑾看着面无血色的唐浅，皱起眉头，这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可是如今，眼前人是三军统帅，是崇光皇子的剑，那般锐利。

　　“若攻下梧桐城，你有什么打算？”梅以瑾问道。

　　唐浅想了一会儿，竟没有一个答案。

　　她武功已废，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到常人。而攻下梧桐城，墨无痕若是称帝，便不再需要这样的她。

　　墨无痕不需要一个废人。

　　唐浅竟然不知道，自己不再侍奉墨无痕后，又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她。

　　唐浅觉得十分迷茫。

　　这或许，是她为他的最后一战。

　　“我不知道。”唐浅如实说道。父母已经殉国，唐家也没有了她的位置，没有人再会告诉她，她应该如何做。

　　家族不再需要她，大昭不再需要她，不再有人需要她。

　　梅以瑾将手放在了唐浅的肩膀上，唐浅疑惑，望进那个人的眼睛里。“我会为你安排好，不要担心。”

　　那样的话语，仿佛就是要照顾一生一世的诺言。

　　“梅大人，”唐浅看着那人，“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唐浅有一种感觉，梅以瑾对她而言，陌生又熟悉。但是无论她如何回想，也想不起来去北境之前与这个人的有关的事情。

　　只是一种感觉，觉得似曾相识。而这种感觉，偶尔会在梅以瑾别有深意的眼神里，变得更加强烈。

　　就像此时这样。

　　梅以瑾没有正面回应，神色淡如轻烟，“你伤还未好，这次攻城，就让楚陈作为主力。你只要在梧桐城露个面，就足以扰乱守军军心。祝长宁侯，旗开得胜。”

　　入夜之后，梧桐城实行战时宵禁。

　　子时，侧门按照约定打开，门里的街道，空无一人。

　　唐浅率部，策马进入梧桐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散了内城正在交接的禁卫军。然后分兵两路，一路楚陈率领，杀回正门，与城外攻城的大军里应外合，打开城门；一路唐浅率领，在梧桐城中高声叫喊，缴械不杀，扰乱军心。

　　林子澈长达一年的蛰伏与布局此时发挥了作用，守卫纷纷放下武器，不再反抗。与此同时，武威侯之子唐谚则号令都城巡防卫，倒戈崇光皇子。唐浅得以长驱直入，纵马直接进入王宫。

　　唐浅直接策马，登上王宫的九百九十级台阶，进入朝堂大殿。

　　放倒十几个侍卫后，唐浅推开正门，看见了皇位上的墨无期，还有台阶下正在起舞的当今天子宠妃，顾飞琼。

　　看到唐浅出现，墨无期似乎并没有太过意外，只是在欣赏顾飞琼起舞。

　　唐浅也没有说话，就站在那里，环顾殿内，一片狼藉。

　　失去民心的天子，成了孤家寡人，身边除了顾飞琼，竟一个内侍也没有。

　　那些人，知道梧桐城再也抵抗不下去，居然纷纷卷了宫中值钱之物逃跑。

　　唐浅皱眉，那么，顾飞琼为何不走。

　　一曲舞毕，顾飞琼停了下来。

　　墨无期鼓起掌，然后看着唐浅问道，“长宁侯觉得，朕的琼贵妃，舞跳得可好？”

　　唐浅没有说话，直视着王位上模样有些癫狂的天子，眼神冰冷。

　　这个男人，失去了苦心积虑篡夺的江山后，已经失去了心智。

　　墨无期自顾自般继续说道，“爱妃，为长宁侯斟酒。”

　　顾飞琼回头，看着一身战甲的少年，温婉俯身，满上一杯酒，姿态美丽优雅，可以入画。

　　顾飞琼姿态娉婷，每一步都带着飘零的美感，走近唐浅，微微俯身，“长宁侯请用酒。”

　　唐浅瞪了一眼墨无期，然后一手将酒杯打在地上。然后，握住了顾飞琼的手，“飞琼，跟我走。”

　　顾飞琼没有动，“长宁侯可是忘了，曾经陷害你毒杀先帝的人，是本宫。”

　　“那又如何？飞琼，战争已经结束了。我曾经亏欠你，伤了你的心；而你也报复过了。我们已经两清了。我带你回家。”

　　顾飞琼挣脱开了唐浅的手，然后笑了起来，“两清？侯爷真是爱说笑。”

　　唐浅还想劝，“飞琼，如今崇光殿下已经率大军攻下梧桐城，墨无期的皇位不保，他保护不了你。你是我的妹妹，我会像对待汐儿一样对待你，我会保护你安然无恙。”

　　顾飞琼笑了起来，带着支离破碎的美感，“你至始至终，待我，终究只是妹妹。”

　　唐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对不起。”

　　“连欺骗我一下，都不肯吗？”顾飞琼说着，神态哀怨，“谦表哥，你吻我一下，我就跟你回家，好不好？”

　　曾经顾飞琼，那样喜欢唐谦。直到有一天，唐谦说，不会娶她。

　　那一日，顾飞琼的世界崩塌了。

　　她变得暴躁，变得易怒，变得迷失了自己，铸成大错。

　　相府唐家的三十二口血债，生生压在顾飞琼的肩膀上，她已经快喘不过气。

　　她并不想害死那些人，她只是想报复唐谦啊，报复唐谦践踏了她的心意，她不想杀人。

　　只见唐浅叹气，然后捧起了顾飞琼的脸，在娇艳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仿佛带着哄闹脾气的孩子般的意味。

　　“跟我回家，飞琼。”

　　殿外，有人的长剑叩上玉石台阶，清脆叮了一声。

　　唐浅来不及转头看是谁，就看见顾飞琼捂着脸，笑了起来。

　　“飞琼？”

　　“可是唐谦，已经来不及了。”鲜血从女子削葱般的手指间滚落，“我们，回不去了。”

　　墨无期在一旁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唐谦，没想到吧，她服毒了，哈哈哈！你永远不可能跟她在一起！”

　　唐浅急忙拉下顾飞琼的手，却看见原本美丽的女子，眼角、鼻孔、嘴角，都在滚落鲜血，触目惊心。

　　“不要看。”顾飞琼已经快睁不开眼睛，“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难看的样子。”

　　顾飞琼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跌落在唐浅的怀里。“唐谦，你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瞬间？”

　　多年前，在相府的冬雪中，美丽的少女也是这样，拉着唐浅的手，声音轻柔，脸颊带着浅浅的红晕。

　　而那个时候的唐浅，太过笨拙，没有一丝察觉，少女的心意。

　　所以后来，他们反目，亲情被泯灭，只剩仇恨。

　　顾飞琼声音几乎已经虚弱不可闻，“唐谦，我就快要死了，就算是骗骗我也好啊……”

　　“我喜欢你。”唐浅说，视线潋滟而模糊不清，“我很喜欢你，飞琼。”

　　在已经扭曲的视线中，唐浅看见站在殿外的墨无痕，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说，喜欢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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