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双生之心

　　昔日巍峨的梧桐城，在打着拨乱反正旗号的军队层层围困，失去了曾经那样令人仰视的光辉。再如何高耸的城墙，坚固的堡垒，在日渐倒戈的军心与民意面前，都脆弱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散若泥沙。

　　携带那传说中最为可怕致命的“鬼火”的武器的军队，有着能够烧毁整座城池的力量。但大军在攻克梧桐城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皇子与公主的本意，不愿意毁坏大昭皇族世代居住的梧桐城。于是有了今日，两军对垒。

　　要攻下梧桐城在兵力上来说，并非困难。但难就难在，城墙不能破坏，并且不少跟随崇光皇子的官员，家眷尚在梧桐城。

　　包括唐浅的族人。

　　那曾经庄严巍峨的城门楼上，此时高高悬挂着相府唐家的三十二口人的人头。包括唐浅的父母，相爷与相爷，二夫人，管家，甚至是府中的仆人。

　　唐浅看着慈母严父的头颅高悬，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扭曲，她听不见上官端华在耳边说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血液倒流，脑子嗡嗡作响。

　　唐浅脚上和手臂上都是护具，支撑着被挑断筋脉的身体，也因此没有在这样可怖的场景面前，失去力量而堕马。

　　相府的鲜血染红了城门楼。

　　“哥哥！”唐浅听见熟悉的女子声音，在唤着她。唐浅看到，就在那悬挂着唐家族人头颅的城门之下，唐汐被几个禁卫军押着，正在喊着她。

　　原本锦衣玉食的贵族小姐一身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囚衣，柔顺的长发也披散而纠结在一起。容貌依旧精致，但双眼哭得几乎红肿。

　　“长宁侯，相府会被屠戮，都是因为你毒害先帝。如今，你帮助墨无痕那反贼，攻我城池，屠我城民，原本罪无可赦。”墨无期一身龙袍，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俯视着唐浅和身后的军队，这样说道，“若是你有意悔过，诛杀逆贼墨无痕，朕就原谅你的罪过，放过你妹妹。”

　　唐浅身旁的墨无痕，一语不发。

　　“长宁侯，你可想清楚了，你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相府的其他人，都死了。”墨无期狞笑着，他看着城池下的大军，墨无痕暗色战袍，身边满是护卫，只有唐谦被允许跟在墨无痕身旁，甚至比亲卫统领络绎都近，那是唯一能够伤害到墨无痕的位置。

　　“相府有免死金牌，墨无期，你这是忤逆先帝！”唐浅吼着，声音失去了平日里的克制与冷静，此时带着颤抖，宛若受伤的野兽。

　　墨无期冷笑，“谁说是朕动的手？这说来，还是唐相爷的养子识大局，知道唐家谋逆不忠，于是手刃全府。相府的爵位与金牌，自然也都由林大人继承。”

　　林子澈就那样站在墨无期身旁，穿着昔日唐相爷的朝服，毕恭毕敬。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无法控制。

　　唐浅抬头，正对上林子澈的目光。

　　“他说的，是真的么，阿澈？”

　　白衣卿相俯视着她，声音冷漠而疏远，“句句属实。”

　　“为什么要这样做？”唐浅声音低沉，带着奔溃边缘的绝望感。

　　林子澈依旧面无表情，眼生冰冷，“因为他们是叛国之臣，你也是，兄长。”

　　震惊与难过，唐浅所有复杂的感情，都在林子澈的一声“兄长”中，有了更加苦涩的意味。

　　唐浅冷静了下来，若是林子澈这样说，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我明白了。”唐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便这样做吧。”

　　如同儿时，只有二人能懂，属于双生子间，心照不宣的意味。

　　短短几句，两个人即使快一年未见，也能立刻领会彼此的心意和决定。并且那样信任对方，没有任何怀疑。

　　已经有了决意。

　　唐浅感觉有人搭上了她的肩膀，唐浅转头，看见墨无痕。

　　“若是你想救唐汐……”

　　“殿下，”唐浅少见打断墨无痕的话，声音是重伤初愈的虚弱，却带着少年一贯的决心和倔强，“唐谦是殿下的剑，不会伤害殿下。”

　　墨无痕看着苍白的少年，他脖子上的伤没有痊愈，虽然已经结痂，但是恢复得不好，宛若一条血痕，扼住少年的咽喉。

　　他在唐谦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唐谦正在这样专注地看着他，说着二人间多年前的誓言。

　　时至今日，少年之心，依旧未变。

　　而城楼之上，墨无期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眼神一下阴冷下去。“林相，看来长宁侯不肯回头。那便让长宁侯尝尝后果吧。”

　　林子澈微微俯身，那张与长宁侯极其相似的脸，此刻一片恭顺。

　　墨无期要杀鸡儆猴，不仅是威慑唐浅，还有其他背叛天子的人。

　　禁卫军松开了唐汐身上的束缚，“快跑，跑回你哥哥身边。”

　　却同时不动声色将什么，塞进了少女的手里。

　　与此同时，在城楼上的林子澈，从侍卫手中接过长弓。

　　唐汐抬头看了林子澈一眼。

　　“那混账！”唐浅听见上官端华骂了一句，然后策马冲了过去。唐浅看见林子澈已经拉开了弓，一下子明白了墨无期的意思。

　　唐浅打马，也飞奔起来。

　　唐汐跑了起来，伴随着林子澈拉满弓弦铮铮作响。上官端华已经快接近唐汐了，眼看就要将唐汐抱上马背的时候，羽箭破空声音凛冽。

　　唐浅眼睁睁看着那柄羽箭，没入唐汐的后背，正是常人心口的位置。

　　而她的身后，墨无痕也下令，弓箭手万箭齐发，纷纷瞄准了城门楼上的天子。

　　在箭雨中，唐浅看见上官端华怀中抱着的唐汐，胸口已经被鲜血染红。

　　“对不起，唐浅，我还是慢了一步。”上官端华说了什么，唐浅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伤，跳下了马，踉跄挪到上官端华和唐汐面前。

　　唐浅撕开了唐汐胸前的衣服，不顾上官端华的诧异，封住了唐汐的心脉。

　　“唐浅你这是做什么！”

　　“唐汐的心脏在右边。”唐浅几乎已经快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封住了最后的穴位，“阿澈知道。端华！叫梅以瑾，他能救汐儿！”

　　第一次与梧桐城的交锋，最后以天子在箭雨中躲入内城而暂歇。梧桐城是大昭帝都，城墙防御严密于任何一座城池，即使骁勇善战如朵颜卫，也无法再前进分毫。

　　梅以瑾给唐汐施针，保住了少女的命。也多亏唐浅封住穴道早，避免失血过多。

　　上官端华在唐汐左手上，发现了攒得紧的字条，里面是梧桐城内禁卫军防守换班时间，以及约定探子打开侧城门的时间。

　　若是顺利，只需要一小队骑兵，在内应打开城门的时间内进入梧桐城，虚张声势，足以让原本就动摇的禁卫军军心涣散，直捣黄龙。

　　这是最简单，最为有效的方法，能够以最小的损耗，夺回梧桐城。

　　林子澈为了保全梧桐城，为了皇族正统，因此委身墨无期，甚至牺牲了相府，就是为了今日。

　　梧桐城的防卫坚不可摧，只有从内部破坏。

　　“你就那样相信林子澈么？他亲手割下了唐相爷与夫人的头颅。”墨无痕这样，直白地问唐浅。

　　这可怖的消息一直被瞒着，任何人不允许在长宁侯面前提，尤其是唐浅重伤的时候。但是今日，唐浅亲眼看见亲人的死状，墨无痕也瞒不住。

　　唐浅在只有少数将领的会议上，公布了唐汐带来的情报以及林子澈的密谋。但是，这样的计划太过大胆，即使墨无痕再信任唐浅，此时也显得犹疑。

　　“这可能是个圈套。”赵初霁说道，“引诱我等入城，再包围围攻。长宁侯，当年梧桐城城防是你协助武威侯布置，你该知道一旦入城，围攻之下只会全军覆没。”

　　唐浅比任何人都清楚，梧桐城内的巡防，严密如铁桶。那还是大昭与前海国交战之时，她与武威侯、上官大将军，多次商讨演练才最终定下，万无一失的守备。

　　“殿下，大将军，唐谦以性命担保，林相不会欺骗殿下。”唐浅说着，脸色依旧是重伤的苍白，但声音无比坚定，“若诸位仍心存疑窦，唐谦愿为先锋，率兵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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