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冲突
唐浅并没有理会，只是当做尊贵的公主在极少数被人拒绝时恼怒所发的脾气。
当真是姐弟，唐浅苦笑，二人说出的话，竟如此相似。
安和帝姬可能只是骄傲的公主发脾气，而唐浅更为在意的，是方才离去的云霆。
她从未见过云霆露出那样憔悴的神情。
在唐浅印象中的云霆，是那样果敢，眼眸素来凌厉而坚定，从未露出过那样绝望的表情，即使是在共同驻守北境，那最为艰苦寒冷的几年，云中卫和苍山卫都被拖延军饷，还要面对流寇威胁，妖兽侵扰的时候。
皇帝放了她一下午的假，所以唐浅今日已经无需再执勤，唤上楚陈，随她一同去镇远将军府。
封赏不过两年的镇远将军府同在王城附近，只是与宫门正好在最远的位置，所以等唐浅到镇远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日暮。
在苍山卫平乱的半年里，关于安和帝姬和长宁侯如何暧昧的流言早已传遍整个宫廷。所以此刻唐浅再次造访镇远将军府，明显能感觉到，气氛与她上次拜访之时，已然完全不同。
素来不善于揣度言外之意的唐浅，都察觉到了云霆亲信们对她的敌意。尽管如此，唐浅还是见到了云霆。
唐浅不知道云霆喝了多少酒。
“云大哥？”唐浅不确定云霆是否能听清她的话。
一身酒气的男子在唐浅唤了他许多声后才抬起头，双眼依旧布满血丝，却冷得厉害。
云霆没有说话，径直打开一壶酒。
唐浅上前，按住了他的手。
“不要再喝了，云大哥。”
云霆挑眉，眼神阴霾，终于开口说道，“长宁侯可是管得太多了？”
云霆和唐浅都没有松手。
“云大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唐浅一时不知从何解释起。是今日御花园的误会，还是说明安和帝姬的真正用意？但唐浅清楚，对于云霆来说，当着他的面说他一直中意的女子的不是，太过残忍。而且，对于两人之间的纠葛，唐浅也并没有置喙的余地。
“放手。”云霆似乎并不在意唐浅说了什么，只是冷冷说道。
唐浅没有如云霆所愿。
而云霆也发了力，僵持没多久，终于在酒瓶应声炸裂开才有了了结。
唐浅顾不上衣襟被酒水浸透，忙避开云霆千钧的拳头。
唐浅感觉到，云霆是认真的。
唐浅一路退，一路避开云霆的攻击。面对以军功官拜大将军的云霆，即使素来以敏捷著称的唐浅，只是防守，也已经开始觉得吃力。
屋子里已经满是凌乱破碎的各种杯盏酒瓶甚至是桌椅，而大将军的怒火似乎并没有消减。
来不及解释，唐浅避开腹部的攻击，俯身，抽出了云霆腰间的佩剑。
利刃出鞘的脆鸣，连屋外都听得清楚。楚陈等人被云霆亲信拦着，又有唐谦嘱咐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与云霆部动手，只能在屋外着急。
“你要与我动手吗，唐谦？”云霆却先停了下来。
唐浅叹气，站起身来，然后反转长剑，手执剑尖，递给云霆，“云大哥也清楚吧，若是动手，唐谦撑不过五十回合。”
曾经在北境切磋过武艺，唐谦的敏捷在云霆凌厉狠辣的攻势下多数节节败退。那个男人仿佛是天生的武人，攻守兼备，一招一式都不落破绽。
纵然勤勉如唐浅，要破解云霆的招式，也要沉思数月，与部下演练多次，方能寻出破解之法。所以此刻，若是真的与云霆对决，唐浅并不觉得自己有胜算。
云霆将长剑干净收回剑鞘。“既知必败，你又何必来。”
“虽知必败，但仍想劝大哥一句。”唐浅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并且强壮了许多的男子，“放手吧，云大哥。”
云霆没有说话。
熟知安和帝姬的性子，云霆自然不会和众人一样被宫内的流言所蛊惑。
而唐谦一出宫就来找他的反应，也证实着他的想法。
唐谦和昔日的他一样，不过是安和所利用的棋子。
维系帝国安危，亦或是巩固安和权势的棋子。
“唐谦，你可知，在西南，我杀了多少平民？”云霆看着唐谦，这样说道。
眼神冷得可怕，素来大义凌然的军神，此刻满脸阴郁。
“你可知我为了墨无忧，杀了多少人？”
唐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楚了。”云霆自顾自般，这样说道。
因天灾欠收的山南饥民，接连暴雨造成的水患，在朝廷赈灾不力的情形之下，被迫围堵平江州府。惊恐于饥民人多势众的州官选择向朝廷上报饥民□□，以掩盖被贪赃的粮食与灾银。
于是，军队压境，屠杀开始。
而明知这一切却仍旧下了镇压命令的，就是云霆。
以墨无忧之名。
云霆内心，从戍卫北境开始，就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长。
从军，最初是为了保护心中最美的那个女子；在经历过北境的霜雪，海国的战乱，双眼目睹人民的疾苦，朝廷的不作为，甚至是对平民的无情后，将军的心境早已不同。
“我对她……早已死心了，但是唐谦，你可知我在气愤的，不止是她的变心。”云霆看着眼前双眼略迷茫的少年，这样说道。
云霆忽而叹气，“你不会理解的吧，唐谦。”
少年的眼睛，干净如一汪清水，一眼就能看穿，没有半分被权力勾心斗角所污染的样子。
所以少年不会懂。
“云大哥？”
“罢了。终有一日，你自己会明白。”云霆摇头，“我准备走了。”
“云大哥准备离开梧桐城？”
“不是离开梧桐城，是离开这个朝堂。”云霆说道，“我已经向兵部递交了辞呈，这也是他们最希望的吧。不对……”云霆依旧自顾自说着，却多了一丝苦笑，“要彻底消失才行，我准备归隐南方。”
朝堂的争斗，亦或是贵族与平民将官的间隙，云霆似乎已然毫无兴趣。
抑或是云霆没有弄清楚，心中从近年来越发明显的愤懑不满，究竟从何而来。
唐浅看着男子鲜红的眼，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云霆却先开了口，“唐谦，若是有朝一日你想开了，来南方找我。”
“若是有那样一天。”唐浅只能这样说道。
云霆果然是递交了辞呈，上至天子，下至朝中百官，包括唐相爷，都长舒了一口气。
大昭朝堂中重职几乎世袭，在懿德皇后大薨前为数不多的几次科举而踏足朝堂的文人原本几乎无用武之地。
近年朝中贵族世袭的官吏与数年前科举出身的寒门才子之间的嫌隙，随着同样是白身的云霆官拜大将军而日益加剧。那个并非任何世族出身的男子，战功赫赫，甚至功高盖主，获得的封赏几乎已经是武职的最高官衔，重燃了无数原本位低言轻才子的希望。
而如今，因血腥镇压灾民而民心不再的云霆大将军向一直忌惮他的贵族们提出辞呈，打碎了不少出身低微官吏最后的希望。
云霆在递交辞呈的第二天，就只身离开了梧桐城。昔日得胜归来的赏赐，镇远将军府，都一并留在了身后。苍山卫交接到原本的副官萧梓衡手上，有条不紊，有异心或是为镇远大将军不平的将领被贬谪驱逐，贵族将领被注入管理层，苍山卫被重新编制，更像是蓄谋已久。
不同于昔日出征有文武百官，甚至是安和帝姬相送，这次云霆的离开，只有唐浅一人相送。
连右相萧远山派去的探子，也被远远甩在身后，丢失了云霆的踪迹。
唐浅站在梧桐城外，看着几乎已经不可见的身影，没有说话。
日暮西坠，正是白昼与寒夜交替之时。平日里威严大气的梧桐城，此时也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暗影，宛若潜伏在暗处的猛兽，伺机狩猎着可怜无知的猎物。
唐浅感到有人为她披上了衣服，她回头，看见楚陈。
“天凉了，主子。”楚陈依旧是素日里的面无表情，眼神却不知是否因为黄昏，有些暧昧不清。
“快入秋了。离开北境，快一年了吧。”唐浅谢过楚陈，自己系紧了披风。
“下个月初四，就是整整一年。”楚陈说。
“依旧没消息？”
“是。巡夜队已经深入白线，回报仍未遭遇或是观测到任何妖兽活动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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