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心疼
事后我曾有一丝犹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在那个叫左靖的刺客表明了与哥哥相交并对我赋予信任之后,我的所作是否会招来九泉之下的哥哥的怨恨?可是当年的事我全然不知,始终无法想通哥哥为何会参与到谋反之事,那朱璟炆是前朝皇室后裔,想要谋朝篡位,定是哄骗了我那气血方刚、以百姓为念却又被父亲严禁进入仕途的哥哥。这样想着,便会觉得这闯进宫来意图行刺皇帝的刺客,是罪无可赦了。
因此次行刺与当年那场谋反案有关,我在皇帝身边便觉得有些尴尬,可是皇帝依然如常待我。我深知皇帝与父亲的交情,也了解父亲对皇帝的评价,在人前皇帝鄙夷那蹩脚的刺客,在人后他却常常会盯着手臂上的伤口沉思起来。
“李鸢……朕这皇帝,做的不好吗?”这满头白发的老人,身着黄袍的威仪叫人不敢直视,此刻的语气却无平日里的威严,甚至夹杂着些许的疑虑不不自信。
“前朝余孽妄图复辟,这是历朝都会遇到的吧。万岁爷您做的再好,在他们眼中怕是总也不及的。”爹爹认为他治理朝政过于仁慈宽松,才导致许多官员阳奉阴违贪污腐败,可是我对着这么个老人却是说不出口。再者,这些刺客行刺也并未为着这个理由。
皇帝此时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挂着的先皇遗像,道:“朕自八岁登基,自问亲政几十年来,对天下苍生、对祖宗基业未曾有过一日懈怠,半生戎马为保我朝江山延绵,保百姓安康,前朝哪一任皇帝可以比得上朕,怎么这些人到现在都还不死心?说我曾家谋朝篡位,哼,他朱姓有何能耐据这大好河山?!”
皇帝之语涉及到当年的太祖开辟江山之事,我思考了一下,才慎重道:“朝代更迭,原也就是顺天意和民意,当年朱姓王朝皇帝昏庸官员腐败,对内不能安民生,对外无法攘蛮夷,太祖开国,得到百姓广泛拥戴得以登基,正是上顺天下应民,而今这天下在万岁爷治理下国富民安,万岁爷何必为那刺客胡言乱语而烦心呢?”
皇帝转身看我:“女子能有如此言辞,朕这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了。”
我微一福身,不再说话。
经过行刺之事后,避暑山庄里的守卫更加森严起来。皇帝在避暑山庄从六月呆到十月后回京,而回京的第一件事,是召征远大将军曾肃霁来京。
这诏书下的有些突然,突然到我都觉得有些不正常。皇帝对其他皇子们言道长久未见十四皇子甚为想念,却越发的让人觉得不像表面般寻常。我听到有大胆的宫人私下猜测,皇帝怕是准备禅位给十四皇子了。这话被曹有全听到,狠狠杖责了胡言乱语的宫人,似乎使得这种猜测愈加变得可信起来。
就在曾肃霁接到诏书刚刚准备动身返京,南方的琅回部落的一封奏报送达京城,折中上奏南方的赤金部落联合西南的土司,最近正在大规模的招兵买马,制造兵器,意图不轨。
西南土司虽是常年纳贡,但因路途遥远且民风差异甚大,且前朝对西南几乎没有控制,使得本朝是西南依然是偏安一方,仿佛自成一国。在皇帝身边呆的久了,我知皇帝原就有彻底降服西南土司,改派官员治理的想法,只不过累于前些年北部以及西北、西藏之不安定,且多次征战耗费严重,一直没有腾出手来。且南方的许多部落,除琅回等少数部落的经常派人来朝贡并多次派少年来京学习汉文化,其他部落只是定期送一些牛羊做做样子,与朝廷联系极少。
此刻这些人既已露出了反意,朝廷也再无等待之理。皇帝另一道诏书加急被送往十四皇子曾肃霁手中,命他带兵前往南方,并从朝中派了一人前去辅佐。
皇帝这道圣旨不仅显现了对曾肃霁的信任,也非常有利地证明了曾肃霁的能力。因为在曾肃霁到达南方不久,便传来赤金归降,愿定制前来朝贡。
我们在皇宫的日子依然是照常过,我的耳朵对于南方传来的消息也一直是极其敏锐,本以为在赤金归降后不久便会传来土司战败的消息,却没想到先传回来的是因派去的大将秦充刚愎自用不听指挥,害的征远大将军陷入土司的包围之中,差点没有回来。
原先我听着这消息也只是有些担心曾肃霁是否平安,此次会否兵败,可是后来听着兰妃哭着求见万岁爷的时候才知道,这秦冲原是兰妃的堂哥。
兰妃出身显赫,但再显赫的家族到了宣羲六十年这一年,能拿出来震人也只剩大将秦冲和恒王曾肃嵻了。秦冲带兵至少也有十余年,此次被派往南方并非担任主帅,只是去辅佐曾肃霁这样一个年轻将军,且这两年十四与曾肃嵻已经不似前些年那样亲近,在皇储之争上,或许曾肃嵻曾肃叡等人早已将曾肃霁视为一个劲敌,是以秦冲在打仗的时候“刚愎自用”抑或“不听指挥”亦在常人的情理之中。可是他这么一来,将十四皇子置于险境之中差点身死,也难怪皇帝一怒之下要派人将秦冲从战事正酣的战场上拿回京城。
皇帝只说将秦冲押回京城,并未说要赐他死罪,这兰妃就哭哭啼啼地跑去找皇帝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一点?我原以为皇帝不过是气头上,谁曾想他当面斥责兰妃不顾祖宗家法干预朝政,命兰妃禁足。
兰妃虽然在后宫哭闹一场,可前朝曾肃嵻却未有任何反应,我不知道这是在曾肃叡的授意下,还是曾肃嵻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早不似我在九罭山庄里见得那个莽撞皇子了。可我却看的明白,皇帝,这是故意在削弱兰妃的娘家人力量。我想到颐贵妃的体弱,想到莹儿的小皇子曾肃湉的眼睛,之前从十一和曾肃燎的只言片语中隐隐觉得那深宫中背后的人可能是兰妃,如今却是有些确定了。皇帝,是在用这样的方法,为他最爱的女人和他最小的儿子报仇吗?可是,作为皇帝,却只能这样报仇吗?
临近年关的一天,终于传来曾肃霁的西南捷报。皇帝十分高兴,专门派了大臣前去犒劳三军。加上快到除夕了,这几日宫里喜气洋洋的,我见着曾肃燎的时候,都会一时起了玩心,行了个跪拜大礼:“奴婢叩见四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许是被我这阵仗给吓到了,一时愣在那里,我窃笑着低着头,略带哭腔:“王爷……奴婢可还在这里跪着呢……”
“你……起来……”他走近两步,低声问:“出什么事了……”我哑着嗓子,欲言又止,他左右看了一下,见除了好似什么也没瞧见的顾振成没有其他人,把我拉到一边:“到底怎么了,是肃湉还是晓娥,罗小多也好好的啊?”
当下我心里涌过一阵暖意,这样清冷的一个人,竟然把我平日在宫里放在心上的几人也都变成他自己关心的对象了,这时我的声音才真的带着些哭腔了:“没事儿……”
他却仍不挪步,只是盯着我。我这时反而有些愧疚了,对上他的眼,不好意思地道:“真的没事儿,他们都没事儿,我就是……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他不但没有恼,脸上还浮出淡淡的笑意:“那你呢?从避暑山庄回来,都没有时间去看你,最近过的好吗?”我刚想说话,听见顾振成一声咳嗽,有宫女往这边来了,忙离了曾肃燎两步远。他见我如此,面上竟现出一丝心痛与愧疚。他又是觉得这样的我很委屈吧?真奇了怪了,近来我常常觉得现在这样很不错,他却总是觉得自己委屈了我。
“我还有事,你是要去见皇上吗?快去吧。”我催他快走,瞧见他背影转过廊子了,才不自觉的笑了出来。真的,最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了。难道是颐贵妃那日的话起了作用?我不能用自己的要求去要求他,不能奢求他给我他压根没有的东西。人一旦学会满足,这日子好像就好过多了。
这天等我把皇帝交代的事办完回来,恰巧又在回廊上遇见曾肃燎出来。
“万岁爷跟你说了这么久话?”刚一说完却发现他的神色不对,整张脸怎么那么寂寥和心痛?他默默盯着我,不说话。他是个很少把情感外漏的人,可是这时眼里的挣扎与痛楚却是那么赤裸裸地展现在我面前,就像是他喝醉酒在我面前哭的那次一般,好不掩饰,毫无防备。
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胆怯又有些心疼,“万岁爷,跟你说什么了?”这几天并没有他会跟皇帝起争执的事情啊,却能让他这么失望心痛的谈话,难道,是涉及……皇位的继承?难道,皇帝流露出属意十四曾肃霁继位的意思?
“你……啊!”他一把将我拉进怀中,紧紧地抱着我,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曾……曾肃燎……”我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却仍紧紧抱着不肯松手,连有宫女太监路过也是一样。
宫里的人自是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宫女太监们从我们身边走过,就跟没瞧见我们杵在这里的两个大活人一样,连礼都不行,径直走过去了。我也挣脱不开他,只是任由他这么抱着。我想他此刻心里必是极为难受的,要不也不会一时失了理智这样抱着我。
半晌之后,他终于松开了我,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端详着我:“没事,我回去了。”我看着他挺直了脊背大步向前,心里那份心疼渐渐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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