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太平
既已散席,我也无意呆在那里,抬脚欲走,忽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六皇子请自重!”我并未回头,声音冰冷。听见他自嘲地笑笑,收回了手,声音却是无比的落寞:“我们就真的要如此吗?李鸢,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他:“至少我不愿做现在让我后悔的事,希望六皇子也是。”他探究的眼神在我脸上逡巡一番,回头去看正与十一站在一起望着我们的曾肃燎,又转过头来看我,脸上却挂上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希望他能视你为至宝。”说完再不看我,大步向前。跟在他身后曾肃嵻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瞧着曾肃燎已经走出了殿门,终是叹了口气,追曾肃叡出去了,而那一向与我不对盘的曾肃焱却是冷笑了一声,也从我身边迈了过去。
“你不是扶父皇回去了?怎么又回来了?”我看着曾肃燎,刚才面对曾肃叡的全身僵硬终于散了去,浑身一松,声音也泄了气,苦笑着:“我也不知道……”他仔细瞧我,眉头微皱:“早点回去歇着吧,我和十一弟也出宫了。”我点点头,侧身让路,示意他们先走。十一担忧地瞧着我:“你真的没事?”我摇摇头:“有点累了……你们快回去吧。”两人对视一眼,终于迈了步子。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拉曾肃燎的袖子:“那琅回的伊智就这样回去了?”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来,但却什么也没有。曾肃燎只是微微一顿,点了点头:“回去了。我想他这几年不会再来了。”我“哦”了一声,放他们离开了。
我想我是太过紧张了,皇帝那句“欠李家”真的让我有些担心,生怕自己被和亲了去。不过仔细一想,那伊智也没有表现出过非要我不可的意思,我倒是自作多情了。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准备回去。忽听一声“李姑娘……”,脚步一滞。
那大红柱后闪出一人来,竟是萧天畴。我四下一望,人都散光了,殿里只剩下收拾的太监宫女,不知他什么时候藏在那柱子后的。他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丝不确定从脸上散去,走过来道:“没想到真的是你。”
对他行了礼:“奴婢乾清宫婉人李鸢。”我告诉他我现在的身份。他的眼里有一丝了然,问道:“姑娘可还认识我?”我笑着点点头:“萧公子今日虽惜败,却无损公子威名。”他脸上有些赧然,摆了摆手,口中道:“今日已晚,萧某还要赶着出宫,既遇得故人,还望来日有机会拜访。”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拜访我,不过还是答道:“恭候。”
待萧天畴走了,我也终于安心的回到自己的小院。晓娥为我等着门,见我回来,立即打来热水让我梳洗。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才真的慢慢踏实了下来。
宣羲五十九年二月,皇帝册新胡毕勒罕为六世*喇嘛,结束了五世*喇嘛之后的西藏宗教领袖不定的局面。我并太不懂一个*喇嘛为何能安定一个地区,但看皇帝那终于放下大石的神情,这个册封好似是不费一兵一卒解决了一个地区的重要问题,心里也由衷的高兴。曾肃燎早年平定了东北,曾肃霁平定了西北,如今西藏安定,南部以琅回为代表的部族早已臣服,偌大的天朝版图内真正可谓天下太平了。
可是天下太平了,朝廷和后宫呢?
曾肃叡自回来后,因恒王曾肃嵻和康王曾肃焱的关系越来越多的参与到政事之中,虽是帮着两位王爷办事,但越来越得到众多朝臣的称赞,贤名远在那两位之上。宣羲五十九年,因解决了河南灾民一事,在金殿上被皇帝盛赞为“有德”,我不知道这句“有德”听在他耳中时是个什么滋味,是否想起了当初被剥夺皇子封号时的“行事伪善、心肠歹毒”,我听到时确确实实是冷笑了一声,这天下,“有德”或“歹毒”不过是金口一句而已。
去年的新科状元郎李继扬进了畅春园的蒙养斋协助修《正音韵图》,成,受皇帝褒奖。这蒙养斋是宣羲五十一年设置的,“凡有一技之能者,往往召直蒙养斋”。我朝皇帝自由博学,对于西学也颇有研究,这蒙养斋内,有通晓乐律者,精通西方算学者,既有研究周易玄学之人,又有长着金色头发的研究天上星星的洋人,夸张一点说,古今中外,几乎无一不包。李继扬是蒙养斋内年纪最小的,无疑也就得到更多关注。于是我就听到了这样的说法:“除西学稍有不足外,状元郎几乎无不涉猎,胸怀之广博,实属罕见。”可是,这样一个我十分想亲近的全才,不知为何,却和六皇子曾肃叡越走越亲近。
与曾肃叡、李继扬的引人注目不同,曾肃燎却是用另一种方式引起了大家的关注。皇帝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上个月因感染风寒病了半个月后,曾肃燎在京城的靖王府后面开了一片农园,亲自种植瓜果蔬菜,送至宫中给皇帝食用,说是愿以此为皇帝延年益寿,甚至还自封跛尘居士,俨然一个半退隐之人,虽说在太子自编自演的下毒风波后,他就没有再负责内务府之责,不过这几年来还是为朝廷办了不少事,他处事的果决公正是有目共睹的,在信王曾肃霁军功赫赫、六皇子曾肃叡在朝内风头日盛的时候“退隐”,引来不少猜测。
有人说靖王是面冷心热,孝心可嘉,有人说他是以退为进,故博好感,还有人说他是得了什么隐疾,不得不退让,但不管说什么,圣意才是最重要的,我这个天天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看到皇帝吃着靖王府中蔬菜时的微笑,根本不会去在意别人怎么说。可是,我也知道,曾肃燎避开十四皇子和六皇子的风头如此行事,恰恰是因为他有了更好的安排,不需要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才能。可是他是怎么安排的,我却不得而知。
萧天畴在那次宴会之后的第三个月,才找到我的院子。我让晓娥出去,关了院门才和他坐下。我原先与他并不相熟,两人处在一起自然有些尴尬。
“那日我见你与靖王殿下的小王子坐在一起……”他开口的时候有些紧张。
我望着他,他是认识李萋萋的,也知道李家的事,我在思索着,要不要告诉他实话:“那是我的孩子。”我还是说了实话,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但还是加了一句,“不过他是已故李妃的嫡子。”
他闻言一愣,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有意外、不解、无奈、怜惜……多的我看不清。“我知道了。”他像下了什么决心,猛地一起身:“萧某告辞了。今日是来辞行的,下月便要离京赴职了。”“喔……”我淡淡应了声,起身送他,“如此便祝公子一路顺风,公子日后必会一路高升。”我没有问他去哪里上任,也是觉得没有必要。他对我笑了笑:“李姑娘还是一如当年,可惜萧某再也不是当年的萧公子了,姑娘一声‘公子’,倒教萧某有了重生之感。”
我看着他额上的皱纹,也心知自己这一声声的“公子”确实不太合适,面上有些讪讪,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好免去了称呼,道:“日后若是回京,别忘了宫里还有一个李鸢就是。”他是我年少时候为数不多的几个觉得可以相交的朋友,却阴错阳差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来亲近,也不算太晚吧。
他露出暖人的笑容,点点头,离开了我的院子。若当时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他,无论如何也会多留他一些时间的。
自我恢复记忆以来,这日子过得是越发的快。转眼到了宣羲五十九年的万寿节。天下太平,宫里自是要庆祝的。我忽然成了各宫的香饽饽,只因万岁爷夸我的绣工好,留了一条我绣的帕子,便被各宫娘娘叫去当绣娘了。
不过这宫里的女人确实是无聊,夫君是皇帝,平日里除了偶尔做些吃的喝的,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给自己的夫君的。万岁爷的龙袍龙靴,自是有专人负责,她们也只好绣些汗巾、香囊之类的来送。不过万岁爷只有一个,哪里需要的了那么多汗巾、帕子、香囊?
不过也有例外的,兰妃就没有找我去,连为难我的机会都放弃了。可不用面对兰妃,并不代表就没有不让我头疼的,譬如,璍妃。
“找你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并非真要你绣什么花样子……”她几乎每次见我都是靠在那张贵妃塌上,姿态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玉手一指,示意我坐下。梅晔为我奉上一杯香茶,然后我就这么看着她慵懒地靠在那里,曲线玲珑,任由宫女捏着腿,美眸微闭。坦白说,若是一般男子,恐怕敌过她这么酥到骨子里的媚态。
“你看什么?”她忽然睁眼问我。
我转移了视线,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娘娘风姿卓韵,教人好生羡慕!”
“哼……风姿卓韵?你是想说狐媚之态吧?你会羡慕?”这人,竟连场面恭维都不屑,她直起身来,看着我,美眸眨了眨,叫身边人退下,忽然笑道:“李鸢,我们做个交易可好?”
我一颗心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她拂了佛自己的纱裙,露出一丝好笑的神情:“你不用紧张,对你可是又十二分好处的。”突然又正了脸色,“我帮你们得到想要的,你答应我保二十一皇子一世荣华如何?”
我身体一震,来不及掩饰自己脸上的惊异,直直望着她:“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内心却在迅速整理着思绪,璍妃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假,是试探还是另有所指,我会不会想太多了。她却又靠了榻上,闭上了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你若考虑好给我个回应。”
第二日,我往咏嬅宫送了一柄刻了“太平”二字的玉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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