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心神

　　回到府里后，有大夫为曾肃燎治伤，我只是按照爹跟哥的要求回到自己房里，洗了个澡后，洛儿细细为我手臂上一些小的擦伤抹了药膏。

　　“小姐，你以后再出去，洛儿一定要跟着了。”她说话带着点哭腔。

　　我握住她的手：“别担心……这次是意外……你看我其实一点事情都没有。”但无论我怎么说，洛儿还是喋喋不休的念叨了一个晚上，一直到我就寝。

　　那晚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四皇子曾肃燎，他第二天带伤回京了。四天之后，九皇子也来跟我道别，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学韩夫人的簪花小楷。

　　“李萋萋，我要走了！”九皇子道。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丢下笔，走到他面前，俯身行了个礼：“恭送九皇子殿下！”看着他铁青的脸色，我直起身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又说我没有礼数，向你行礼又这个模样！”

　　他也忽然咧开嘴笑了：“你有礼我还真不习惯。”虽然常常吵闹，但短短二十来日跟这位九皇子已是混的极熟，他虽常常摆出一副皇子的架子，却是几位皇子中最为简单好相处的。

　　“你今儿就是来道个别吗？”我问。

　　他却摆出少有的正经脸色：“嗯，也不知何时能有机会再见。”我听了转身回到桌边，重新展开一卷，提笔写道：

　　何日君再来，

　　他朝雁传霄。

　　犹记当日事，

　　你我难自了。

　　云中锦书寄，

　　可解半日聊？

　　非关浓情意，

　　只在义逍遥。

　　写好轻轻吹了吹，拿起递给他：“喏，送你做个纪念。”他接过读了一遍，笑道：“你的文采也不过尔尔。”小心翼翼地折起，揣进怀里，“行，这份薄礼本皇子勉强收了。以后若再见，再还你一份大礼。”

　　皇帝一行走了之后，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在祖父回来之后，又开始忙碌起来，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女人的寿诞。

　　这是她进入府里以后第一次过寿，实是在祖父的提议之下过寿，或许跟是她去年年底诞下李家第二名男孙的关系吧，祖父从最初的冷淡不表态到如今的公开接受。然而对我而言，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我也从未去看过我那尚不足一岁的弟弟，于我而言，他们只是住在这府里的陌生之人。

　　所以当府里热热闹闹的操办起来之后，我便显得与那气氛格格不入，尤其是在寿宴的当日。早晨祖父特意来到我的房间，询问我可有准备好。

　　祖父与爹爹不同，为人严谨古板，我又甚少与他相处，所以自小对他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敬畏之心，不过这次答应不给那女人难堪，只是因为爹爹和哥哥的再三请求。所以很乖巧的答道：“都准备好了，萋萋知道该怎么做的。”

　　祖父瘦长的脸下有一把长长的白胡子，这并不能让他看上去更慈祥，反而让他整个人显得很犀利难以接近。他缓缓点点头：“萋萋，你一向懂事，你娘是一时想不开，其实也不能去怪湘如，何况如今湘如也是李家的人……”

　　“祖父，您不用多说了，萋萋知道的。”其实祖父对那女人态度的转变反而让我对她多出一分同情：她进入李家三年，直到生下男丁才真正被接受，她这几年过的又如何呢？

　　出席的都是自家亲友，没有外人，我坐在主桌旁的那张桌子，与哥哥同桌。那女人，颜湘如，今日穿一身水红色，略施脂粉，文静端庄，看不出半点歌女的风尘之色。整晚她安安静静的，只有在别人敬酒时才站起微笑相对，更多的时候，仿佛今晚跟她并没有太多关系。

　　哥哥用胳膊捣了我一下，端起酒杯朝主桌示意了一下。我略微犹豫了一下，终是跟他一起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我们走到她侧面，她也注意到了，愣了一下，看向爹爹，爹爹朝她点头而笑。她忙端起酒转身面对我们，白皙的脸上散发出红润的光彩。

　　哥哥微笑道：“我们兄妹祝您青春常驻，日月昌明！”举杯一饮而尽，我也跟着哥哥，举手示意一下，仰头喝了。她刚刚三十，此刻却似十四岁的小女孩，微微紧张，掩饰不住满心欢喜直道：“你们……谢谢……谢谢……”此前只是小小抿一口酒的她，也干了杯。

　　我看到，爹爹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或许，这是一个新的美好的开始吧。

　　几日后，我在花园遇到抱着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李扬焰散步的颜湘如，这次我没有像往日一样躲避，还上前逗了一会儿粉粉嫩嫩的弟弟。她让乳母把孩子带到别处去，对我道：“萋萋，谢谢你们。”

　　我望着她素雅的脸，忽然觉得过去许多执着都变得不那么真实：“那天，当爹和哥哥找到洞里的我时，我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够有家人在身边，我不是为你，我只是为我爹爹。”

　　“不论你是为谁，我都由衷的感谢你。这些年，对你我只有两句话，一是对不起，一是谢谢。”她的声音不高，情真意切。然而我心里毕竟有我娘那件事的隔阂，只是淡淡一笑，道声失陪，借故先走了，我看到她脸上的无奈失望，心里有很犹豫，却也是顾不得了。

　　九月，京中姨母来信，外祖母病中，希望能见我与哥哥一面。母亲自尽，外祖母病了一月，自此再不与我们李府联系。爹爹接到信后，非常心急，要我一定要尽快赶去京城。我知他其实很想亲自去，但又知道母亲娘家绝不会愿意见他，只好让我们帮他去尽孝。

　　第二日清晨，我和哥哥便踏上了去京城之路，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七日中午到达外祖母家。外祖父曾做过一品大员，过世后朝廷追封为宁国公，封祖母为一品诰命夫人，赐了皇宫附近的一座宅邸给外祖母。

　　我们到达的时候，外祖母房里站了很多人，除了几位大夫，姨母等家人也都围在她身边。大夫们一阵商议后，冲姨母摇摇头，姨母神色黯然，拉着我和哥哥来到外祖母床前，“娘……娘……扬烽和萋萋来了……娘……”

　　外祖母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眸子混浊昏黄，慢慢找了一圈后才定睛在我们脸上，她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泪如雨下：“你们来了……你们娘亲也来了吗？”

　　“外祖母……娘亲要你好好养好身体……”哥哥轻声哄道，我也赶忙擦了眼泪，道：“我们还说好要一起去香山看红叶呢，您没忘吧……”外祖母忽然笑了：“丫头……别骗我……你们娘亲先我一步走了……现在……现在她来接我了……”

　　“娘，妹妹希望您老健康长寿，您一定要坚持住啊……”姨母在旁哭道。我忽然拉住姨母的衣服：“让我爹来吧，我爹一定可以救外祖母的……”姨母看着我，又看着外祖母，默然无语。

　　“我……不要见那个混蛋！”外祖母眼里射出一股强烈的怨恨，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哥哥忙安抚道：“不见，不见……可是您一定要好起来，我跟萋萋还想跟您一起去爬山呢……”

　　我无奈摇头：“姨母，外祖母的身体想来健朗，怎么这次……这次会……”我止住眼里的泪，拉着外祖母的手问。姨母叹了口气：“自你们娘亲去了，娘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上月着了凉，就一直断断续续，反反复复不见好，大夫说，怕是大限要到了……”

　　我望着外祖母那张皱纹满布神色痛苦的脸，悄悄将姨母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这是我爹自制的药丸，有延年益寿之效，或许能帮外祖母补些元气，至少也续些日子……”见姨母还在犹豫，我凄然道：“纵是娘亲此刻显灵，也会同意的。”

　　姨母回头望了躺在床上的外祖母，猛地下了决心，接过锦盒，吩咐旁边的丫鬟将药丸捣碎加水，送给外祖母服用。

　　当日外祖母服用之后，虽未有任何明显的好转迹象，但也未有恶化，仍是昏昏沉沉，时而清醒片刻。我要人每日给外祖母送服一颗，满心期望她能病愈。

　　我跟哥哥在外祖母处住了下来，姨母早已嫁给兵部尚书富新元，我们来到之后，便劝了她回去休息，若有事会及时通知她的，姨母犹豫良久终于答应。

　　我们每日守在外祖母床前，端水送药，清洗擦拭，如此过了十来日，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跟哥哥的到来让她老人家心里高兴，还是我爹那药丸确是有奇效，终于有一日早晨外祖母说想吃鸡丝粥。我们连忙让厨房熬了端过来，哥哥轻轻扶起外祖母靠在自己身上，由我喂送。

　　“尝尝如何……”我轻轻吹了递到她口里，外祖母慢慢咀嚼后，笑道：“这些日子幸苦你们两个孩子了……为我这么个老太婆……”

　　“瞧您说的，我们尽孝是应该的……”哥哥道。

　　“你们这次能留多久，是不是我好了就要回去了？”外祖母满怀期望的问。我轻轻又舀了一勺喂了她一口才道：“您想让萋萋陪您多久，萋萋就呆多久，只要您不嫌弃萋萋白吃白住就好！”

　　外祖母高兴的握住我的手：“好!好!外祖母疼你还来不及！”又转过头问哥哥，“扬烽，你呢？”哥哥有些无奈的道：“扬烽也想和妹妹一样侍奉您左右，可是扬烽有事在身，恐怕再留些时日，就要走了。”

　　外祖母也握住了他的手：“男儿志在四方，你有事就去办，祖母不会不识大体的。”我将碗放在床边，和哥哥都紧握了外祖母的手，一时间欢声笑语溢满了房间。

　　自此外祖母的病一天好过一天，过了几日已能下床走动了，我的心也终于放下了。来到京城快一月，终于有机会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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