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恩典
“是你。”皇帝的口吻没有任何意外,肯定而冰冷。这里是在颐贵妃的蕊珠宫,房里只有跪在地上的我,和坐在上方着帝王常服的当今圣上。
我又叩了个头,再抬首道:“当日民女不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颐妃的身体不好,多年来少理后宫之事,更不要说皇子的婚事,你倒是有办法。”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似有淡淡的厌恶。
我的心不禁一凉,皇帝可能以为我是想着方儿的找人向他求情了,这样的印象不改,于我于曾肃燎都是大大的不妙,更枉费十一与颐贵妃的用心了。心里苦笑道,这哪里是在帮我,分明只是在试试我有没有造化吧。当下缓缓再叩三首,才开口道:“皇上您是如何的才智,李鸢再胆大,也不敢耍如此的心机。李鸢只是偶然与顺王识于市井,而后才知道双方身份。贵妃娘娘为何知道民女之事,又为何安排民女先于园中得见圣颜,民女不知也不敢妄加猜测。”实话实说应该比较有效,我的确不敢在帝王面前耍心机。
“此事原也不重要,不过那日在园中,朕以为你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而今看来,你也逃不了名利二字。”皇帝的口气依然冷淡,但听着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李鸢惭愧,当不得陛下‘玲珑剔透’之语。只是名利于我而言,实在也算不得什么。身份不过于人而言,四王若真心待我,有没有那‘王妃’二字,仍是一般模样。李鸢不在乎。只是李鸢有一子,年三岁,李鸢只是希望他可以堂堂正正入宗室之谱。望陛下怜见。”
“哼!”皇帝冷哼一声,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直视我的双眼,“堂堂正正?”他唇边冷笑,转过身去,半晌才道,“李萋萋,你想你的儿子堂堂正正做个皇孙?”
皇帝这一句问的极是清淡,于我却是晴天霹雳一般,他竟叫我李萋萋,这个曾肃燎和十一都避而不语的名字。
李萋萋,到底是何等人物?
我将头深深的叩了下去,伏在地上道:“请皇上恕罪,李萋萋久病三年,病愈后将过去的事情悉数忘却,请陛下明言。”我不知道皇帝是什么表情,也不敢抬头去看,心底只是万分的难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个认识不过数月的丈夫和儿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根本没有任何名分,不知道李萋萋曾经做过些什么…李萋萋就像莫名强加给我的一个身份,我必须承担她的过往,我觉得我不是她,可她就是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皇帝一声低低叹息,“你,起来吧。”我依言慢慢站了起来,腿已有些麻木,待我站定抬起已满是泪水的脸看向皇帝,竟赫然发现他的眼角隐约也有些泪光,他一脸平静地看着我,道:“你也算出身名门,只是你曾被许过两次人,第一次是朕亲自赐婚于兵部尚书之子,那孩子不争气,并未完婚就过身了。朕也没有为难李家,后来你祖父做主把你许给那上虞朱家…”他的脸上隐约见得一丝憎恨之色,很快又消失不见,“李家大火之后,那朱家忤逆谋反被满门抄斩,即使你并未过门,也逃脱不了干系。老四却偷偷保下了你,我也随他了,可这样一个李萋萋,如何能站在老四的身边,成为他的靖王妃?”
我木然地任由眼泪掉落,原来是这样,原来…“李萋萋谢陛下不杀之恩。”我跪下诚心诚意地给他叩了个头。曾肃燎虽一直抗旨但并未对他有过多怨言,想来也是知道,没有皇帝的默许,我也活不到今日。
皇帝返身坐下,轻轻挥了挥手:“你且回去吧。叫老四把朕的皇孙接来,朕,绝不会委屈了他。”
我不记得那日是如何走出皇宫的,当时脑子一直在想着皇帝的话,就像个故事一样,说的明明是我,可我竟觉得像是别人的故事,对于那个什么兵部尚书之子,什么朱家,我毫无熟悉之感,一切都像是个久远泛黄的故事,可这故事的结局,却要让我来承受。
罢了罢了,反正除了聿儿,我也没什么可求的了。
当抛开那些除了我不知道但所有人都清楚的过往,皇帝又承认了聿儿之后,我着实轻松了不少。十一却是觉得白忙一场,他是知道李萋萋的过去的,却想着借着他母妃的口给我个新身份,再由皇上赐婚。
“你想得倒是很美。”我觉得此时这个聪明的王爷头脑太简单了。
他却郑重道:“这于父皇而言是很简单的事情。皇家的事情,不过只要有个名义即可。”
“王妃我不在乎,也并不需要,但是身份对聿儿而言却不一样,如今皇上既答应了,我也就满足了。”这是出自内心的话,如今我只想快点看见我的聿儿,不知道他会不会记恨我之前抛下他独自来京城。
“四哥那怎么说?”
那日我回来跟曾肃燎说完他只是紧紧抱着我,说了两个字,“等我。”只有这两个字。于是我对十一摇摇头,笑他:“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潇洒的紧,如今怎么变成一个这么婆妈唠叨的王爷?你可还是当日通州城里的路十一?”
十一闻言一愣,随即也笑了。
“什么事笑的如此开心?”曾肃燎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我们坐的角亭,我知他并不喜欢我和十一的来往,但见此时脸上确是如常神色。
“四哥你来评评理,四嫂说十一不仅婆妈而且唠叨。”十一如今在曾肃燎面前对我是一口一个“四嫂”,起了身迎他,一脸委屈的道。曾肃燎正要说话,忽然下人来报,宫里有人来宣旨。
我们连忙赶到前厅接旨。来宣旨的竟是皇宫的太监总管,跟随皇帝多年的曹有全。我们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四子肃燎,近年来征战南北,巩固边疆,功在社稷,且秉性纯正,忠孝可表,念其与已故侧妃李氏伉俪情深,特追封李氏为靖王妃。李氏所出之子,伶俐可爱,甚得朕心,赐名曾祺聿,特准其入宫中太学,教养于朕身边。钦此。”
我们依规矩接了旨,曹有全先是到了喜,然后便问我:“可是李鸢姑娘?”见我点头又接着道,“皇上另有一道口谕是给李姑娘的。”我正要下跪,他忙拦住我,“皇上口谕,李鸢免跪站听即可。着李鸢十日后入宫御前当差。钦此。”
这口谕下的很是奇怪,不仅是我,连曾肃燎和十一都呆住了,还是曹有全提醒我才想起要领旨谢恩。
待我领旨后曹友全便走了,生怕我拉着他多问似的。十一后知后觉般地道:“御前…当差?这当的什么差?”曾肃燎只是抿唇不语,我更是茫然,是要我去伺候皇帝吗?皇宫里无论选妃还是添宫女,都是有着一系列过场跟程序的,就这么一道口谕让我进宫做宫女,的确让人费解。
我这么个见不得光的人,如同变戏法一般,先是王妃,然后是李鸢,接着霓裳,如今又要成了御前的宫女。
那晚,我和曾肃燎面对面坐着,他握着一直青瓷酒杯,只是盯着我,“啪”的一声竟是把那酒杯给捏碎了。鲜血顺着指缝留下,他似是毫不知觉,喃喃道:“八年了,八年,从我第一次向父皇求你,他…见都没见过你,却把你…指…给了富英那个混蛋,后来虽说让我留下了你,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不肯…不肯让你在我身边…我不要他赐婚,宁愿不给你名分……可是为何…他还是不让。。”
我只顾着掰开他的手,为他清理碎片,那瓷片深深扎进了手掌,鲜血不断地流着,我不敢乱拔,正要叫人,却感觉手上一凉,他的泪竟是冰凉的…心里一阵绞痛,轻轻搂着他的头,“曾肃燎…没关系,曾肃燎…我还是在你身边,即使进宫了,不还是可以见面吗?我只是当差而已…这道口谕下的随便,或许皇上有他的考虑…或许…”我嘴里胡乱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些什么。只是看到这个男人的眼泪,心里如此的难过…
他忽然挣脱我,双手抓住我的双臂,凄惶地道:“萋萋,若是十一…你知道吗,若是十一弟,父皇一定会答应他,父皇只会答应他…为什么…我也是他的儿子啊!”
我望着他无法开口,原来他对十一的疏远,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吗?我别过头去,忍住不让眼泪滴下来,我为他难过…也为…十一难过……
我把他拉上榻,安抚他睡下:“好好睡一觉吧,醒了就好了。”他口中依旧喃喃,抓着我的手不放。我没想到他的酒量如此差,只喝了几杯就醉了,不过,也只有酒醉后,他才会显出他凄惶害怕的一面吧。
在我进宫前,聿儿一行终于来到京城。当曾肃燎把小家伙抱进门时,我局促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聿儿也只是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吸着鼻子哭道:“娘亲…为什么不要聿儿了?”我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曾肃燎走到我身边,对聿儿道:“娘亲不是不要聿儿了,娘亲只是先来找爹爹,你看,娘亲想你想得都哭了…”我的儿子将小手伸向我:“聿儿乖乖地和爹爹陪着娘亲,娘亲不哭…”我终于将他搂进怀里,满腹的辛酸。
“王妃…”后面的婉童等人,眼圈也红了起来。我想到当日的不告而别给他们带来的麻烦,心下惭愧,重重点了个头,嘴里却说道:“以后不能叫我王妃。”
婉童看一眼曾肃燎,坚定地道:“王爷曾交代,无论什么时候,您都是我们的王妃。”
我求助似的望着旁边的曾肃燎:“我知道你的心意,可这里不比通州,你让你那些名正言顺的妃子如何自处,再者让外人听去如何是好,我如今可是…是…”
他的嘴唇抿了抿,终道:“你们记在心里便是。”
“好了,今天是团圆的日子,不去想其他的。你们先下去安顿一下吧。”待她们退下,曾肃燎拉我坐下,“尚有五日,这五日,我们可以一家团圆。但你放心,我们的日子一定不止这五日。”他说得动情,我却是想到那日他流泪的情景,那样凄苦无助的曾肃燎,仿佛是在梦中看见的。
有了聿儿的到来,这京城里的靖王府终于热闹了起来。府里的人似乎看出点什么,却是缄口不言,我也乐得自在。
我见过一个曾肃燎的侧妃许氏,但也只是淡淡点了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纤纤进府两日,已将府里的形势弄清楚了,告诉我那许氏是四王妃子里较好相与的一个,有一个杨妃听说很是骄纵。我听了不可置否地一笑,反正我在这府里也呆不了几日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不想也参与不进她们的生活。
花了好几日,才教会聿儿,以后于人前不可叫我娘亲,若是见面,没有我的允许,也不可于我亲密。他并不懂为什么,以为我又不要他了,我却只能一边安慰哄骗一边在心里暗自垂泪。
我的儿子,自此便不是我的儿子了。他的母亲是那个已故王妃李氏。不是李萋萋,也不是李鸢。可以有一个假的李氏,却不可以有一个真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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