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如卿所愿
戍王府
几天后，陆湛将原先长公主身边伺候多年的李嬷嬷接进门。
一年多以前，长公主去世后，她因年老自请回乡，当时，陆湛忙于处理丧事，无暇他顾，于是给了她一笔丰厚的费用，替她在家乡置办了房屋田地。
“嬷嬷，好久不见，不知嬷嬷是否安好。”陆湛冲她拱手行礼。
“王爷客气了。”李氏还礼道。
她是长公主的乳母，自幼陪伴谢瑶泽，当年谢氏离京远嫁，更是主动请求陪嫁。
“老奴得王爷照顾，一切都好。”李氏生性爽朗，快人快语。
于是陆湛便直言道：“嬷嬷使人传话，说要见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李氏见他早已遣散屋内众人，便也开门见山道：“王爷想知道当年先王去世时的事，老奴这便讲来。当年长公主嫁过来，先王对她很好，更是因她不曾纳妾，连通房都没有。两人甜甜蜜蜜的过了几年。在您出生后，长公主却日渐惆怅，和王爷的纷争一日多似一日，两人几次大吵。”
陆湛听到这里插话道：“所为何事？”
李嬷嬷却摇摇头：“二人只要说话，就命仆人远离，因此无人知道。后来，便到了那一日。那天夜里，王爷破天荒的回来很早，和长公主吃了晚饭。然后他说有公务要处理，便自己去了书房。大概夜里亥时三刻，院子里传来嘈杂声，有人大声喊有刺客。老奴陪着长公主匆匆赶过去，见其他人都在拼命踹房门和窗户。后来好不容易打开门，长公主先进去，老奴陪着她。进去就见先王陆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长公主抱着他哭，老奴不敢上前，便站在门口替她守着。后来，似乎先王对她说了什么，长公主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老奴看她长大，就算昔日陪先皇御驾亲征，在战场上也从未见她如此失态。她放下先王尸体，走出来后就一直神思恍惚。水和饭都由老奴一口一口喂下去，要是不管她，便是一天不吃不喝她也没反应，只知道抱着先王的宝剑。后来，她开始日日在佛祖面前跪拜，再往后更是直接搬进了庵堂，不再出来半步。只是，老奴偶然一次听她在佛祖前叩拜，嘴里喃喃自语的是四个字：如卿所愿。您说她是不是受刺激过深，傻了呀。先王怎么会希望看到她如此待自己？”李嬷嬷一边垂泪一边道。
陆湛听到这四个字，稍一琢磨便觉惊惧异常，心内凄凉。
李嬷嬷与先王陆程接触不多，但陆湛和其父却感情甚深。
残留的旧时记忆里，有好几次，父亲都在喝醉后又哭又笑道：“瑶泽，是不是我若死了，你便可安心向那边交差了？阿湛也就安全了。你我夫妻一场，诞下阿湛便是你对我最大的仁慈了吧？你，你且放心，我定会，如你所愿。”
所以，在父亲去世后，陆湛认为此事与母亲有关，与母亲的关系日渐疏远。
母子二人渐渐形同陌路，直到长公主病危，吉叔前来相告，要他火速前去庵堂见母亲最后一面。
“把我和你父亲葬在一起吧。”长公主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微笑，在看到他点头答应后，怀抱宝剑，溘然长逝。
现在，听了李嬷嬷的话，陆湛终于明白了先王陆程因何而亡，长公主又因何将自己余生囚于庵堂，一直到死。
当年，隐阁的杀手只是幌子吗？
如卿所愿，死在你的希望里。
愿咱们来世，永不相见，各自安生。
承安军镇守北疆数十年，从陆湛的爷爷陆老将军便开始。
最终，在陆程亡故后，由帝都新来的苏擎将军接手。
原陆程旧部都被一一分散，有的调入威宁军，有的留在承安军内镇守偏远地区，有的退隐，有的回京另有任用。
虽然分崩离析，但是每一个人，都幸运的保住了性命，除了他的父亲，戍王陆程。
“一生戎马，却遭歹人戕害，朕亦十分痛心。着陇右道敦煌郡百姓白幡三日，禁饮乐，以示祭奠。”帝都来的特使宣读着先皇谢鸿的圣旨。
年仅八岁的陆湛跪在母亲身后，他看不见母亲的神色，只看到她头上的白色绢花和一身丧服。
陆湛作为唯一后人，跪在灵堂，看母亲在长明灯影里叩拜前来吊唁的人们，她动作僵硬，由李嬷嬷搀扶。
下葬那日，陆湛只记得一路上魂幡招展，大雪纷飞。
风雪间，小小少年心想：不知父亲会不会在天上看他。于是他伸出手臂，向暗沉的天空挥了又挥，一路未停。
棺木入土，母亲带着他在坟前三跪九叩。然后双掌合十，用沙哑到几乎听不出的声音说：相公，是我谢瑶泽负了你。你九泉下若是寂寞，午夜梦中，便来把我收走吧。
话音未落，炸雷滚滚。
陆湛又听母亲道：“你若是惦记阿湛，待他成人，我便随你而去。其余的人和事你放心，我定会打理好，不会让你枉送了性命。”
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脸庞，一道深深水渍落下，融入泥土，不知是泪是冰。
陆湛觉得他的脚很冷，他缩缩肩，却见母亲侧头过来，冷厉道：“阿湛，挺起胸膛。莫要让你爹……和我失望。”她的眼里失去了往日的温度，寒冷如冰。
陆湛看到她一夕之间头发竟白了大半，于是觉得身上更冷，一直冷到心里。
于是，从那天起，母亲把他房里的丫头都换成了小厮。
十三岁那年第一个男宠进府，他的荒唐之名渐渐传出。
一个乖戾无道的断袖王爷，应该是无碍的吧。
陆湛此刻坐在书房，一下一下专注地擦拭着自己的画影剑，他手中的绢帕已被剑刃割破，皮肉被划开，一道殷红血痕顺着剑锋流下。
“戍王，我姜无恙有幸得你重生。既知道了你的不平，便自当替你完成心愿，以慰陆氏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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