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重逢 四

　　??“即使明知是坏人？”安雅目瞪口呆。

　　“哎，医生，不，是术士大人，”老板靠近，弯着腰，正努力让一身肥肉停止抖动，“我们店里的规矩是，要是打搅到其他客人，要被打出去的。大伙说是吧？”

　　店里的伙计们，招待们，厨子们和门童一起赞同，有人抄起铁锅和擀面杖。

　　“谁打搅客人了？”

　　“当然不是您，”胖老板用手帕在头上按了又按，“是他们四个。”

　　“现在就要打出去？”

　　“是的，”胖老板脚下无声，身子朝后挪开半步，“您很高尚，我们都佩服。可是您要是治了他们，对大家是有害的啊；不要给他们治疗，把他们交给治安官，这件事就让我的跑腿去办，没有人会指责您没尽到医生的义务。”

　　纳特深呼吸了一次来平息渐渐燃起的怒火。那不是高尚，而是医生的职业道德，他们真是啰嗦。没有人指责我，但我会指责我自己。他在心中默默念诵着医者誓言：我决不让我对病人的义务受到种族、宗教、政治或社会地位等方面的考虑的干扰。对于人的生命，自其孕育之始，就保持最高度的尊重。即使在威胁之下，我也决不放弃我的病人，或用我的知识做逆于人道的事情。我出自内心以荣誉保证履行以上诺言。

　　身上发热。看着一张张紧张、甚至畏缩的脸，年轻的医生对自己说，他们不是医生，我不能要求他们和我一样。最近越来越做不到原先对周遭事物的淡漠了……不，我本来就不是个冷漠的人。纳特拍着老板肩膀：“那好吧，我现在就走。”

　　他转身，解开健壮女人身上的绳子。女人倏地跃起，从医生手中抢过匕首，动作之快，纳特完全来不及反应。此起彼落的惊呼声中，女人跪下，双手将匕首呈上：“大人，我是希尔克·里佳，来自纳普伊岛的丘托城，他们三个是我的部下，请您原谅我们的无礼。”

　　她刚才如果捅过来，我该怎么应对？纳特略带后怕地侧身挪了一步，这样便不用接受对方的下跪：“我是医生纳特。解开他们，我出去为他们治伤。”

　　“遵命。”里佳叩头之后才站起来。

　　镇长的女儿安雅小姐悄声对旅店老板说了句什么。“不，”胖老板搓着手走过来，“有时我想想，规矩也是可以根据需要改的。既然连您，我们最好的贵客，都不介意，那我当然也不介意。就在这儿治疗吧，请吧！”

　　“我觉得还是不要害你破例的好。”

　　“不不不，”老板一双小手慌乱地摆动，“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您千万不要觉得不便才好，还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真的没关系？”

　　“当然！您请便，请把旅店当成自己的家一样，我们竭诚为您服务。”

　　果然，所谓规矩只是临时捏造的，为了讨好镇长女儿；而现在，多半是安雅觉得过意不去，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她认为我还有别的用处。真是个仗着家族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和一个厚颜无耻的老板。

　　他替里佳的三个手下一一包扎好伤口。安雅力量不足，制造的剑伤不深。“问个事，”纳特给最后一个人的手臂上完药，“你们为什么要抢劫我呢？”

　　“我们见财起意，说来真叫人惭愧。”里佳垂头道歉。

　　里佳的回答反而令纳特生疑，因为看着不像。医生是个阅人无数的行当，而纳特又是其中好手。仔细打量了一遍里佳与她的手下们，没有特色的装扮，毫不引人注目的长相，浑身找不到显示身份的东西。视线落到了短弓上：“你的箭术不错。”

　　“让您见笑了。”

　　“在哪儿学的呢？”她显然在有意隐瞒，医生装作顺口继续朝下问，想要知道更多。

　　“跟着偏僻乡间的无名教师，您不会认识那地方的。”

　　“说说看。”纳特盯着里佳双眼。

　　“宁静原，在帝国西门还要更西的地方。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宁静原是帕梅拉的家乡所在地，他在荒地里捡到衣不蔽体、瘦骨伶仃的小姑娘是五年前。他没怎么问过帕梅拉家乡事，那想必不是太好的回忆。喜欢一个人的话，连她身上的疾病也会跟着喜欢上，纳特的老师曾教导过他。他们四个是帕梅拉的家乡人，虽说医生不至于就此产生好感，多少亲近了一些还是有的。

　　“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伤都不要紧，也不收诊金了，你们赶快走吧。”

　　“真的可以吗？”里佳不安地朝安雅望了一眼。

　　“伤者该听医生的。”纳特收拾着药瓶。

　　里佳和她的部下们郑重地单膝跪下，齐刷刷地低下头发出一声低喝，之后才起身离去。安雅语带嘲讽：“连强盗都肯治，他们对你感恩戴德，这下你满足了？而且还放跑了他们，你就没想过他们还会去抢别人？甚至可能还会再抢你哦。”

　　“想过，”年轻的医生擦着手，他还没吃完午饭，“那也没什么。有人害死了我父亲，我一样给他治疗了。也许以后他们确实还会干坏事，但要是因此而不履行身为医生的职责，那我干的坏事比他们要大得多。当然，其中的道理，就是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当初他自己，也是花了好久才想明白的。一个什么都没经历过，还在做着“正义”游戏的女孩，能懂得什么？

　　安雅一时语塞。“医生都是些疯子，”她不甘心地说，没有更激烈的行为倒是出乎纳特意料，“那个，你救了我，我必须要致谢。我想请你去我家做客。”

　　“不用了。”

　　“一定要的。”

　　“不用了，伤者该听医生的，”纳特叉起一块鸡胸肉。她性格差了点，人不坏，“我得把饭吃完，下来要洗澡，睡一觉，明天继续赶路。”

　　“你可以到我家去之后再回来，房间又不会走路，”安雅劝道，“要赶路，我可以把家里的马车借给你。”

　　“直说吧，你家里谁病了？”纳特啜着汤，汤有些凉了，但是牛肉与奶油的味道恰到好处。抓紧喝完，如果这个女孩家里真有人病了，那得赶快动身。

　　安雅小姐双唇噏动了好几次，纠结了半晌，开口说道：“不，真的没有人生病。”

　　老板也在一旁附和：“镇长全家都很健康。”

　　胖子的目光四下游移，女孩脸红得像是熟透的番茄，或者煮熟的鳌虾。说谎的水平低劣，纳特愈发确信她确实需要自己帮助。开个玩笑说故意不去来逗逗她，或者安稳地把饭吃完让她在一旁等，诸如此类情他做不出来。

　　“我接受了，”他郑重地放下汤勺，“现在就去吗？”

　　“你可以……不，是请先用完午餐。”安雅不自然地说。

　　在山林里摸爬滚打几天，身上的酸臭味很明显了。她并没有叫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家里。“我吃饱了，随时可以动身。”医生推开大半未动的午餐，示意安雅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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