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逢 一

　　??山林里浓雾弥漫，寒气逼人，纳特蜷紧身子，裹裹上衣，又一次掏出装着英雄之血药粉的小瓶，在舌尖上洒了一点。困意涌来，他闭上眼睛。

　　三天了。三天来，没有英雄之血的帮助，他根本不敢闭上眼睛。活生生的小女孩一秒前还坐在身边，身体互相紧挨着；一秒后，废弃的飞空艇前就只剩他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手捧日记本，呆若木鸡。

　　靠着药物，纳特强迫自己镇定。他握着卡琳捡来的剑，再度进到“风帆”号里，一个舱室一个舱室搜索。没有，哪里都没有，卡琳硬是自面前凭空消失了。还剩下黑色的飞空艇没有进去过，在艇外转了好几圈，他没有找到哪里是入口。艇身好像和刚刚见到时有些细微不同，心下惴惴的医生没有心思观察分辨。以莫大的勇气在原地等待了两三个小时，卡琳始终不曾出现，他遵照日记做出了决定：跑。

　　面对未知的恐惧、独自逃跑带来的对自身的厌恶、对卡琳的担心、对莫名失踪的不解，纳特浑浑噩噩，他只依稀记得船长日记上提到过该向西跑，有座叫巴塞纳的小镇就在四十里外。沿途的植被茂密，不见天日，他祈祷自己没有弄错方向。纳特不信神，所以不知道该向谁祈祷，即便如此他还是祈祷了。在一里半外，纳特见到了日记里说的水源，一个半里见方的小湖，源头是挂在二三十米高悬崖上的瀑布。

　　祈祷颇为灵验。那么再祈祷一次，在饿得走不动路之前，找到小镇，不然山村也行，总之见到任何人类都可以。

　　在山地跋涉，体力消耗比在平地上行走大太多，天气又冷，他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他庆幸向里卡多了解过一点野外过夜的知识，否则只要一场感冒，就再也甭想走出去了。祈祷看来又一次起效了，向西都是平坦的林地，还经常可以见到卡琳摘过的森林草莓。难道再也见不到那个聪明的孩子了吗？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想再见她。她美丽，可爱，有些不太讨人喜欢的早熟，但骨子里还很天真，她不该有事的。当天晚上他辗转反侧，服下英雄之血后，同一天第三次祈祷。这样的事自他开始学医以来，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发生过了。

　　还有帕梅拉，她也还是个孩子，不过现在已经是未婚妻了。有巴洛梅公爵照看着，她不会出事的，只是牵扯到艾提纳的皇帝，一个公爵不知道有没有用？三天里，除了英雄之血，就是想要见两个孩子的念头在支撑着纳特。他估计已经走出差不多四十里了，顺利的话明天该可以见到活人。

　　他醒的很晚，醒来时太阳几乎在头顶上了。他勉力爬起，饥肠辘辘。苹果，他想起帕梅拉切好的苹果，还有煮好的红茶，茶壶放在桌上，窗台前右手数起第二盆紫罗兰下方……等等，前方那是？

　　树木间的雾气已经被阳光驱散，一条大路从左至右横跨视野。顺着大路向北望去，一座小镇赫然在目。他揉着眼睛，确定没有看错。喜从天降，他情不自禁向着小镇奔跑。

　　好几天没吃什么东西，体力却比想象中保持得要好，半里路转眼就到。镇子不小，一条大道贯穿全镇。慢慢走向镇中央，时候接近中午，镇上熙熙攘攘，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以医生的眼光观察，大多数人营养状况不错，还见到了好几个胖子。几乎每所房子前，都有人坐在椅子上读书、写字，画画；有两拨街头艺人在卖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这镇子上的人生活不错，纳特判断，也有富人。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他需要一间旅店，酒吧也行，他觉得自己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以往在新莫西卡各地的行医经历告诉他，相对富有些的地方更容易找到服务较为妥帖的旅店。

　　他经过好几家旅店和酒吧，在其中一家红棕色外墙、三层楼旅店的胡桃木招牌上见到了“巴塞纳阳光旅店”字样。这儿就是日记本上写明的小镇。一旁的马厩里有几个穿号衣的伙计在给马匹喂草料，拿扎成捆的香草给马擦身子。旅店大门洞开着，朝里张望，几张雅致的木桌边坐着好些或高雅或粗鄙的客人，正在享用午餐。

　　他几乎能闻到芜菁、豌豆炖牛肉和红酒煮梨子的香气。还有大蒜，大蒜、沙葱一起烩的羊肉。很好，这家店不错。他摸了摸口袋，卡琳的首饰还在。该找个首饰商人，或者典当行，先去换些钱。不管那个商人多么黑心，随便卖掉一个什么东西，至少能换到下来几天旅途的费用。医生叹了口气，以前，买卖东西的事情从来不用他操心的。

　　“漂亮的剑，”有人在纳特跟前说道，“但并不是您的。”

　　是三个身着深蓝色短上衣与长裤、蹬着拖鞋的瘦小男人，黑头发黑眼睛，长相普普通通。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们。“你们好，”纳特猜想他们可能是自己的病人，一路旅游到此地，“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医生。”

　　不认识，那为什么知道我的职业？“那你怎么知道……”

　　领头的男人微笑着：“是气味。您的气味告诉我，您是医生。至于剑，您没有佩剑鞘，握法也不对。打搅了，再见。”

　　三个男人骑上马离开了。纳特想起来了，他觉得见过是因为维洛克。彩虹蔬菜马戏团的维洛克团长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用气味判断了纳特的职业。不去管他们了，想到气味，旅店里飘出食物的气味仿佛都更浓了。他实在饿得不行，直接走进店里，找了张放着花瓶的桌子坐下。

　　一个金发女孩立刻过来。不算漂亮，但是英姿飒爽，是个带着男孩般俊朗的女孩。很好，服务很及时。等等，为什么旅店的女招待穿着皮甲，身上佩着剑——

　　“你！脏兮兮的，什么人！要讨钱的话，到外面去！”女孩目露凶光，语气凶狠。

　　我竟然被当成乞丐了？年轻的医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下自己。虽然确实身上又脏又臭，好几天没有修面，胡渣老长，但是，她难道看不出来我本来是个医生？我好歹还拿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大剑哪，刚才那三个男人闻都能闻出来。女孩总算没有说出滚之类的词，对乞丐的态度还算不错，因此纳特不打算太过计较。

　　“不，安雅小姐，”旅店老板是个穿着黄色短上衣、褐色背带裤的胖子——医生印象里，旅店老板总是这副打扮的胖子，匆匆地从吧台里跑了出来，“不劳您动手。这位先生是个上等人，只是卫生状况不佳。您看他的外衣，外衣上的钮扣，还有鞋……”

　　纳特报以老板一个微笑，这位安雅小姐又瞪了他一眼，相信了老板的说辞，身姿笔挺地回到座位上去了。胖老板陪着笑：“先生，安雅小姐是镇长的女儿。她人漂亮，剑术好，脾气直来直去，勇敢，喜欢伸张正义，您不要太在意刚才发生的事……”

　　“知道，”纳特不耐烦地说，“我不在意，给我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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