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虚无 八

　　??笔迹扭曲、歪斜得更加严重了，从字里行间，纳特能体会到船长压抑着的那股恐惧。应该用视觉描述的地方他用了听觉来描述，船长记录到了这一天，大概精神状况已经不完全正常了。

　　“974年4月15日，”字迹开始潦草，甚至连纪元都省去了，“昨天睡得极晚，并且靠着酒精的作用才勉强入睡。但是今天天还没亮，我就已经醒来。昨天没有安排人守夜，反正毫无用处。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剩下的人全在。一个断了腿的旅客每隔一小会就歇斯底里地叫喊一阵，到下午却安静了。我去查看的时候，有人在他胸口插上了一把匕首剑，凶手是我的部下，领航员格里姆。他辩解说那个旅客太吵，他只是干了大家都想干的事。可怕的是，所有人都附和他。我没法追究他的责任，我此时的内心也几乎与他一样脆弱。夜晚又一次降临了，真心希望我们的厄运到此为止。”

　　“不，”卡琳的手在抖，“如果……他们真正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974年4月16日，晴。过去的晚上没有活人失踪，唯独昨天被杀的旅客尸体不见了。大家对此并没有太多反应，似乎已经对命运麻木。上午，有五个乘客结队，选择了离开。我们的乘客中还留下的，除了伤员就只有奥术师先生了。‘帆’上的小伙子们照顾伤员，没有一个人离去。我不知道他们的决定是否正确，但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个个都是。”

　　“974年4月17日，今天早晨起来，又少了三个人。与三天前的情况一样，一顶帐篷里的三个伤员失去了踪影。营地中又一次爆发了争吵，又有一名伤员丧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伤员们无人照料，但我也不能坐视我的小伙子们一个个消失。我告诉他们，有人想离开的话我不阻拦。走了五个人。现在还留在营地里的只剩不到二十人，大半有伤在身。只能祝离开的人好运了，可我至今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974年4月18日，没有活人失踪，尸体又消失了。一整天，营地里都很平静，大家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无力考虑任何事情了。晚上，奥术师先生私下告诉了我他的发现，失踪的都是身体虚弱之人，或者尸体。周围的环境他仔细检查过，唯一可疑的就是那艘古老的飞空艇，他决定明天再进去一次。他真是个可敬的人，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有的只是探求真相时的专注于兴奋。”

　　“974年4月19日，奥术师先生的发现不知为何传到了大家耳中。只过了五分钟，剩下的人群中还强壮的那部分就结成了同盟。他们不听劝阻杀掉了一名伤员，认为如此一来失踪的就会是尸体。奥术师先生没有再说什么，朝飞空艇去了。四个小时后他还是没回来，其他人谁都不敢靠近，我只能亲自进去叫他。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奥术师先生不在飞空艇里。没有人看到他出来，换句话说，他也失踪了。我忘记了我是如何出来，回到船长室里的。我只记得我进去时还是下午，阳光正强烈，出来时天都黑了。我招集了所有还能动的人，明天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此地。”

　　“果然如此啊。”黑发的小女孩将身子向纳特挪得更近。

　　纳特不禁抬头望向远处黑色的飞空艇。日记还没完，很显然，船长最后没能离开。寒意更浓，他现在简直是毛骨悚然。

　　“我们，”他咽了口口水，“是不是该马上走？”

　　“后面没多少内容了，”卡琳摇头，“都看到现在了，不在乎几分钟。”

　　她说的有道理。纳特从她膝头拿过日记本，放在自己腿上继续读下去。

　　“974年4月20日，推测是正确的，昨夜依旧只有尸体消失。有人提议杀掉伤员，带着尸体上路。提议瞬间就通过了，在恐惧与求生欲望的刺激之下，道德、理性与羞耻心就像面对**时的礼服一样多余。我那些好小伙子们冲进营地，杀死了每一个无力还手的人，包括他们曾经的同伴。多日的压抑之下，情况失控，健康的人——假如他们还能称得上健康的话——互相也很快开始厮杀，起因是有人试图借机弄伤同伴。法律？道德？信任？所有的准则都已经荡然无存，他们连野兽都不如！我的腿受了伤，不能行走，能活着回到船长室已属万幸。我无法再离开了，也没有了离开的想法。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

　　纸张发皱，笔迹模糊，船长一定曾经趴在日记本上哭过。接下来几天的日记都只有一个日期，直到最后一条：“白银纪元974年4月25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现在我成了营地里唯一剩下的人。最后个小伙子被人捅伤了喉管，流着血挣扎了好久，几分钟前才咽气。我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腿上的伤也化了脓，不过已经不需要担心健康，我听到了正在向我走近的虚无。没有时间了，后来人，如果你们找到了‘帆’，跑吧，快跑吧！”

　　日记的最后一连写了十来个“跑”，并且又一次用听觉表达了该用视觉表达的内容。不对，他听到的是虚无，那是什么意思？纳特一头雾水。想起船长经历了飞空艇坠落，人员失踪，争执，船员们的自相残杀，最后看着身边同伴一个个消失只剩自己——实在是无法形容的凄惨。无缘无故的失踪是怎么造成的？

　　“我说，”他伸手想拍卡琳的肩膀，“他叫我们跑——”动作与语言一同停止，他的手没有碰到任何东西，那一瞬间医生浑身僵硬。他转过头去，卡琳已经不在身边了。周围全无任何人影，她不见了。脑中像被人用敲钟的大锤狠狠砸了一下嗡嗡作响，短暂的失神过后纳特意识到，日记中记载的事件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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