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虚无 二

　　??担心也不会对事情造成任何改观。他饿得很了，就跟着托莱多去吃晚饭。他不喝酒，也不喜欢热闹，向来不喜欢宴会之类的活动，只是实在盛情难却。纳特有些担忧，他，艾莉西亚，卡琳三个人是戴罪之身，他见到的每一个人却都只在意卡琳的病情，而忘记了这一点。他想提醒托莱多，还有许多问题想询问，但是宴会场面很热闹，主要的出席者才四人，陪同人员却有五十多人。每个人都围着托莱多极尽溢美之辞，唯恐表现不够热情诚挚，纳特压根没有机会好好交谈。

　　到入睡的时候，艾莉西亚和娜塔莉还是没有回来。但是托莱多他们酩酊大醉，只能等待第二天。

　　第二天一整个白天在花园里，借着点心、红茶和苹果度过了，真理骑士团、缚日者和伊维斯特教会的人都没再出现过。卡琳则说了句“我不想和人类聊天浪费时间”，抱着有她身子厚的书安静地读。傍晚时分，纳特意识到艾莉西亚和娜塔莉出事了。

　　“我们是不是找人商量一下你姐姐的事？”

　　“能把托莱多先生请来吗？”黑发的小女孩对担任随侍的法师学徒说。

　　“大人今天有要事，无法前来陪您。”比卡琳大不了几岁的法师学徒回答。这个女孩即便与卡琳或者艾莉西亚相比也可算得上是美人，纳特对她颇有好感。在外貌上有优势又认真从事某个行当的人值得尊敬，因为他们本可以不用如此努力，比如他自己。

　　“嗷。”卡琳应了声。

　　她镇定得过了头。年轻的医生问：“你难道不觉得担心吗？”

　　“不担心，”黑色的长发优雅地摇动，“因为她到现在还没回来，必定不是碰到了什么好事，因为好事可以拖延，不好的事则不行。既然我知道她遇到了不好的事，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说完，她继续埋首书本。

　　她的逻辑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好的事还不值得担心吗？她要是遇上危险……”

　　“一般来说，姐姐遇上危险，给她制造危险的人就该危险了；要是连她也搞不定……”卡琳沉吟着，娇小的身躯散发着不属于她年龄的沧桑感，“不，不会，”她用手指缠着发梢，“所以还是不需要担心。”

　　纳特姑且说服自己相信她的说法。用过晚餐，他思绪烦杂，在绿草坪上散步到很晚，直到永恒宫里已经见不到几盏亮着的灯了。夜间的潮湿令**湿漉漉地贴着身体，该睡觉了。回到托莱多为他安排的小楼下，见到二楼的窗户开着，屋子里没有点上蜡烛。卡琳站在黑洞洞的窗口抬头凝望着月亮，与黑夜同色的双眸在月光下清澈明亮。

　　原来她只是嘴上说着不担心而已。

　　第三天和第四天也很快过去了，他们始终没有见到托莱多，只有薇丝莉来过一两次。皇帝遇刺已经过了四天，照理此等大事，消息也该传到皇宫里了，然而永恒宫一如既往的平静。皇宫里衣食奢华，仆役们体贴勤劳，日子其实过得相当令人羡慕。只是，两个活人在号称帝国最安全的永恒宫里失踪了，他和卡琳无心享受三十道菜组成的晚餐，以及挂着轻纱帷幔、带有玫瑰香气的羽毛床。

　　坐立不安的医生请薇丝莉帮忙打听帕梅拉的消息。女牧师答应了，但是卡雷塞斯城离日曜城有两千里，不借助传送法阵而通过驿站传递消息的话，再怎么快也需要差不多十天。

　　第五天上午，他们在载满梧桐树的林荫道尽头的亭子里打发时间。已是深秋，满地金黄色的落叶。卡琳放下书说：“泰伦特商会。”

　　“泰伦特怎么了？”纳特小口啜着红茶。皇宫里的仆役告诉他，茶叶都是艾提纳各地产的名贵品种。他喝不出来，并且认为根本及不上帕梅拉煮的。他觉得自己离开卡雷塞斯城，离开帕梅拉已经有不知道多久了，事实上才仅仅五天。

　　“女人是泰伦特的秘书长，”卡琳揉着额头，“我记得在安达卢的豹子的宴席上见过她。我还被人打了一棍……”

　　“没错，他们的会长也在，”纳特说，“那之后，你就被人带到皇宫里了吗？”

　　“把我带来的是个脏兮兮的家伙，”卡琳小巧的手掌搭在纳特胳膊上，“搞不清楚他和托莱多是朋友还是敌人。接着我就病倒了，直到你来。”

　　“说实话，”纳特放下茶杯，握住卡琳的手，“见到你在床上咬着枕头打滚的样子，我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我再晚一点到，或者英雄之血没有用……真叫人后怕。一定很痛吧？”

　　“嗯，”黑发的小女孩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颤抖，“痛得要发疯。其实我那会已经疯了，明知道抱着我的是姐姐，还是去抓她，抠她。没办法，那会我已经控制不住身体要做什么了。后来清醒了一点，我看到指甲里塞满了姐姐的血和肉。”顿了顿，她垂下头，“她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总是不愿意当着姐姐的面对她说谢谢。她……她不会怪我吧？”

　　她瘦小纤弱的身子缩了缩。

　　“相信我，她不会的，”你如果当面谢了她，她才会怪你见外，“想想下来怎么办。”纳特将一缕搭落的长发拨到她耳后，按住她肩膀。和对帕梅拉完全不同，忍不住想保护她。他曾经误以为自己对两个孩子的感情是相同的，现在他已经能区分其中差别了。

　　“得找到姐姐。”

　　“去哪儿找呢？”艾莉西亚和娜塔莉失踪五天了。

　　“卡雷塞斯。她和泰伦特的秘书在一起，一定会回卡雷塞斯的。”

　　“为什么？”卡琳的口气十分肯定，纳特不能不有所怀疑。

　　她双手捧住纳特的手，曾经有过一回她也以这样的姿态对纳特说话：“你该也发现了吧？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泰伦特商会最先引起的。那个秘书长给人印象怪怪的，不是吗？”

　　医生猛然记了起来,艾莉西亚见到娜塔莉时曾经愣了一愣，那副样子……他忽然听到了绝不该在永恒宫里听到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金属的碰撞声和受伤后的惨叫声，不知有多少人在战斗。声音起初很远，然而不多时便接近了。纳特将卡琳护在身后，警惕地四下观察。

　　有个卫士惨叫着从茂密的植物丛里跃出，医生看到他一条小臂不见了，断口平整，白骨森森。接着卫士被一箭射中后脑，顿时扑倒在地，暗红色的血与灰白的脑浆在满是尘土的大道上洒出一条直线。

　　更多的人到了林荫道上，到了亭子四周。他们拔刀相向，不断有人倒下。砍杀声、喊叫声、重伤者临死前的**声如利刃般剜着鼓膜，断肢与血块涂抹出了暗红色的泥沼。有个东西啪的一声落在亭中，纳特看到那是一只被切下的头颅，准确的说是头颅的上半部分，掉出眼眶的眼球挂在脸颊上，失去下巴的大半截舌头竟然还在抽搐。即使对医生来说，这一幕也太过血腥恐怖，卡琳脸色惨白，抱住了纳特浑身发抖。

　　他认出交战的一方是皇宫的守卫，其间偶尔夹杂一名黑卫。不时有人倒下，许多尸体彻底失去了人形。他掏出英雄之血药粉，舔了一点以保持镇静。

　　混乱与嘈杂中，有人惶急地匆匆跑来。

　　“老头？”卡琳身子晃了晃。

　　来人是托莱多，老头浑身焦黑，额头上一处伤口正汩汩向外冒着血，隐隐能看得见骨头。纳特拿起药瓶和手帕要替他止血，被老头一把推开。

　　“事情和说好的不一样。托罗里达，带着小姐快跑！”托莱多大吼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盒，卷轴盒的锁扣是颜色古旧的黄铜，打造成被锁链捆缚的太阳形状。老头用流着血的手推开锁扣，在成叠的卷轴里急速翻找。

　　托罗里达，他也这样叫我。“怎么回事？”纳特用手帕按住托莱多的伤口。

　　“没时间解释了，快带着小姐……”托莱多的声音戛然而止。胸口处的太阳图案正中，一截血淋淋的箭头冒了出来，老头厚实的胸膛被一箭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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