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最后的人性 一

　　??“你从来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对吗？”

　　男人的声音响亮清晰，但又像从极远处传来的。没错，你说得很对，艾莉西亚想回答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不仅如此，她睁着眼，眼前只有黑暗；她凝神倾听，听不到任何其他响动。

　　“非常抱歉，”那个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那是我们的错。我们辜负了你母亲，令你无法遵从自己的意愿。对不起。”

　　艾莉西亚发现只需在脑中想象，并不需要说出口，男人就能理解她的意思。没有那回事，你不需要道歉，她想，妈妈给了我智慧与力量，我当然不能任着性子生活。成天喝酒郊游的日子是很开心，不过那样的话，卡琳要怎么办？还有留在海对面的那一位又要怎么办？

　　“可那才是你母亲真正的愿望。她没有亲口对我们说过，但我想，她赋予你超越凡人的资质，是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男人的声音显得消沉，“实在对不起，对一位母亲来说，即便自己的孩子成天喝酒混日子，也比现在要好得多。”

　　你真啰嗦，艾莉西亚的耐心就只有这个程度，我过得怎样不重要，也不用你操心。

　　“我们会继续帮你的，”男人说，“有人来了，我得走了。”

　　黑暗与寂静如退潮般褪去，牢房特有的阴暗、潮湿与霉烂扑面而来。红发少女抖动火一样鲜艳的长发，努力回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在战斗中无缘无故困得不行，醒来就在牢房里了。看情形还不是普通的牢房，四壁是坚厚的岩石，脚下是打磨过的粗粝黑色石板，一臂粗细的钢条构成的牢门紧闭着，门外是两名真理骑士。竟然需要真理骑士担任狱卒，团长大人还真是看得起我。艾莉西亚活动了下手脚，站起身来。

　　身后有锁链的响动，牢房里还有别人，完全没想到这种情况，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她见到了三个被铁链锁在墙角边的人。他们卫生状况很糟，又许久不见天日，看起来都脏兮兮的，从衣服到皮肤都蒙上了一层黑乎乎的油垢，看不出来原本颜色。

　　见到三人，红发少女心里竟然觉得不平。“你们好，”她朝墙根的三人走近几步，挺起胸，“我很好奇，你们三个是谁，竟然有资格和我关在一起。”

　　三人面面相觑。艾莉西亚身着天蓝色的丝绸连衣裙，上身还套着真理骑士的制服，俏丽夺目，与脏乱阴森的牢房丝毫不衬。第一个人张嘴，全身上下只见得到牙齿是白的：“我是来自纳普伊岛的……”

　　“我不需要知道你们名字！只要告诉我你干了什么被关进来就可以了。”艾莉西亚想打他一耳光，想想还是算了。他的脸应该比我的鞋底还脏，犯不着蹭一手的油腻。

　　第一个人黑黝黝的脸扭动了半天：“我抢了斯瑞比城最大的商会，抢走了一百多个奥利乌，还打伤了两个守卫。另外，还……”

　　“就这点事？”红发少女转向第二人，“你呢？”

　　第二个人声音懒散地答道：“我比他强一点，以前是强盗头子，我们的活动范围大到整个彩虹领。”

　　“活动范围太大那可不好，强盗是个看本领的活，强盗头子就更是一门艺术了，”艾莉西亚点评道，“活动范围超出力所能及的话，惹到什么大人物就麻烦了，你就是因此被抓进来的吗？”

　　“可不是嘛，”前强盗头子说，“有一次抢完才发现抢的是个精灵，还是个大人物，之后手下又劝我带着他们躲进森林里。”

　　红发少女点点头：“知道啦，为了躲避精灵的追杀而躲进他们最喜爱的森林。还有最后一个，你又干了什么？”

　　第三个人唯唯诺诺：“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个骗子，就骗了一万多奥利乌而已，他们就把我关了好几年。真不公平，我只说我能和好几个公爵领的领主谈笑生风，之后找那些贵族要钱，他们就乖乖把钱掏出来了。他们自己没脑子，那也不怪我啊。我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不是我的错……”

　　第三人滔滔不绝，艾莉西亚摇头不止：“你们这些也能算是事？根本不配和我一起嘛。”

　　“瞧不起人？那你又干了什么，能和我们关在一起？”三人异口同声。

　　“我什么都没干，”红发少女歪着头，无奈的很，“我被人误会了，就是这误会有点大。”

　　“有多大？”

　　“皇帝当着我的面被人在脖子上捅了一刀，挂了，”艾莉西亚耸耸肩，“而当时房间里只有我手上有剑。懂了没？”

　　她悦耳的声音消失后很长一段时间，牢房里都悄无声息。三个犯人浑身僵硬不敢动弹，连喘气都尽量轻缓。艾莉西亚对效果很满意。我说的都是实话，一句谎言都没有，是他们自己理解有误。他们以为我犯下了弑君大罪，所以怕我。很好。三个犯人惊恐、畏惧与慌张即使是厚厚的污垢也掩藏不住，他们没有见识，没有经历，没有杀过人，所犯的罪不值一提，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只是……为何会把我和他们关在同一间牢房里？我在他们眼中可是把皇帝杀掉的人哪。

　　钢铁材质的牢门格格作响，有三个人进来了。先进来的两个是真理骑士，他们端着巨大的托盘，托盘上放着盘子和瓶子。盘子和瓶子里不是空的，瓶子里的是葡萄酒和气泡酒，盘子里盛着各色食物，精致而丰盛，差不多恰好一个人的分量，许多是真理骑士们平时也难有机会享用的珍馐。

　　“姐妹，”真理骑士把托盘放下，举手对艾莉西亚行礼，“你的午餐。”

　　“谢谢你们。”红发少女还礼。

　　两名真理骑士退出去后，第三个人才进来，在三个犯人身前放下几块黑乎乎的东西和三碗清水。是黑面包，他们连食物都是黑色的，难怪浑身黑到这地步，她想。

　　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最后一顿吧，很丰盛。不管下来会发生什么，总得吃饱——艾莉西亚从瓶身结满蛛网的瓶子里给自己倒满一杯红酒。红酒不及安达卢的来得够味，她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拿起刀叉。刀叉都是银质的，钝头，刺不伤人。

　　她忽然觉得身后有些异样的动静。果不其然，三个犯人眼巴巴地看着她，更准确地说是看着她的午餐，喉头蠕动，口水淌了一地。

　　“唉，”艾莉西亚于是放下刀叉，“我只有一人份的饭。而且，弄不好是我人生最后一次吃饭了。所以，能不能不要那样看着我？”

　　三个犯人从姿态到神情都保持不变。美食对于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人**力实在太大，他们也许连她在说什么都没听。她最害怕见到的就是有人在她面前可怜巴巴的样子。在别人啃黑面包的时候享用豪华午餐，她做不到。艾莉西亚叹了口气，端起盘子，放到三个人面前。“好吧，好吧，”她说，“我只喝酒，你们拿去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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