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梦与真实 二

　　??纳特谨慎地和男人握手：“我叫纳特，不叫托罗里达。”对方的外表不起眼，没有佩戴首饰，袍子没有任何图案与徽记。缚日者是强大的施法者们的组织，没道理身为缚日者，身上却没有魔法饰品的。另外，作为一名缚日者，此人也太过年轻了。纳特不打算要相信他。

　　“没有错的，”艾尔西说，“你叫托罗里达，和你叫纳特不冲突。”

　　“嗯……好吧，”纳特搔着头，“你找我有事？我现在急着去救一个女孩，可不可以……”

　　“我找你，”艾尔西说，“正是为了卡琳的病情。因为，梦之主并非全知全能。”

　　他也知道卡琳病了，那个黑发的小女孩成了身周各种人关注的焦点。“换句话说，我们现在还是在梦之主的空间里？”纳特问。

　　“不，不在，我们得感谢卡琳的姐姐。”艾尔西诡秘地一笑，那笑容有些怕人，纳特却莫名地觉得安心。自称是缚日者的他一挥手，一具黑色的天平在眼前凭空冒了出来。天平的一端托盘里空空如也，另一个托盘里则放着一朵由薄如蝉翼的黄金打造的恶魔花。天平怪异地维持着平衡，艾尔西手指在放有恶魔花的托盘里轻轻一点，于是天平梁就向着恶魔花那一端倾斜了。

　　“见到了吗？原先的平衡被打破了。你们就像是一架天平的两端，她衰弱时你就会强大，相应的，你要是衰弱的话，她就会强大。如果不是艾莉西亚消耗了她许多力量，我也不会有机会趁虚而入，真不愧是主人最完美的作品。”艾尔西又一挥手，天平消失了。

　　真是一头雾水，年轻的医生伸开手指撑着脸：“平衡？艾莉西亚？刚才赫拉德告诉我，她为了我被黑太子的部下抓住了。”

　　“他说的只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好吧，”纳特说，“那些事以后再谈不迟。既然你是为了卡琳的病来找我，我该怎么做？我得赶去两千里外的日曜城。”

　　“去日曜城并不困难，她给了你力量，”艾尔西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匕首，“却没有教你运用的方法。卡琳也没有，因为你误导了她，她不知道你拥有的力量。我问你，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纳特用了圆滑的说法：“真实就是不虚假，虚假就是不真实。”

　　艾尔西又问：“那么，假如有一件事，或者一样东西，没有人可以证明它是虚假的，它是不是就是真实的？”

　　医生点点头：“我想是的。既然没法证明，那即便它确实是虚假的，也可以认为它是真实的。我说的是认为，毕竟，‘认为’是个主观的行为。”

　　“你说到关键了，‘认为’，”艾尔西再度露出诡秘的笑容，“我来引申一下你的意思，把问题局限到人类认知的范围里。我可不可以把你的话理解成，即便是虚假的存在，只要利用某种方式向你的身体、你的思维乃至你的意识证明了它是真实的，你就会相信它是真实的？”

　　纳特回忆了过去十年的经验，又一次点头：“是的，我会相信那是真实的。我见过病人坚持说自己是流落民间的皇帝陛下私生子，还拿出自制的所谓证明文件。我想他的情况和你说的差不多。”

　　“让我们把问题的范围继续缩小，好更加精确地表述，”艾尔西举起匕首，“对于一个人来说，只要他的意识认为是真实的，就是真实的，对吗？”

　　纳特郑重地沉思了数秒：“对。”

　　“很好，”艾尔西说，“请感受你认为的真实。”缚日者拉起纳特左手，用手中的匕首划破他的手背。

　　匕首的锋刃冰凉，伤口灼痛，流出的血温热。“你做什么？”医生不快地问。

　　“你受伤了，”艾尔西把匕首举到纳特眼前，“不只是现在的你，躺在院子里的你手上一样会有我划出的痕迹。”

　　“那又怎么样？”

　　“仔细看着，用身体感受还不够，还需要用意识，用心灵。好好观察这把匕首。”匕首被举得更近了。匕首的刃与握柄由昂贵而稀少的亮银打造，但是做工粗糙，像是哪个工匠学徒的**作。

　　他要我观察什么？纳特思忖着，艾尔西伸出一根指头，按在匕首尖上。皮肉被匕首顶得凹陷，眼看就要刺破。“匕首划伤了你，”缚日者的声音变得含混不清，“并且马上就要刺伤我，你可发现蹊跷？”

　　一切都很蹊跷，年轻的医生摇头，等待下文。艾尔西稍稍用力，匕首从指头中穿了过去，纳特一声惊叫。他看到匕首从中穿过，艾尔西的指头完好无损，闪亮的锋刃若隐若现，随即消失了。

　　“看到了吗？匕首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却让你受了伤。”缚日者的笑容始终诡异，但是纳特还是觉得他很慈祥，尽管他看年纪不过三十五六，与巴洛梅公爵相近。纳特有一点懂他的意思了。

　　“看来你也明白了，”艾尔西的身影也和匕首一样若隐若现，“对个人来说，只要让身体，让意识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并没有什么术士的天赋觉醒，你获得的也不是普通的奥术力量。你拥有的就是我向你展示的，将虚假与真实向某个或者某一群人任意转换的能力，那也是梦之主最擅长的。所谓梦，不就是我们潜意识里交织的虚假与真实吗？”

　　“虚假，转为真实？或者，真实，转为虚假？”

　　“对！”伴着响亮的回答，光之艾尔西此时彻底消失了。

　　等等——纳特想拉住他，一着急又摔了一跤。他挺身起来，身上压着的门板滑落。他从梦中醒来，和所有在陌生的所在刚睡醒的人一样，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打量着入眼的一切。他睡在破败不堪的院子里，院墙和梦里大厅的墙壁有几分相似，不知道修补过多少次了，光是垒成墙壁的石块和砖块就不下十个品种。院子的大门一扇倒下，一扇在自己身边，门板上的烂木头用手指戳戳便能留下浑圆的洞。

　　他发现自己身下垫着一条真理骑士们通常盖在铠甲外的蓝色披风，脑袋的部位是叠起来的制服外套，艾莉西亚那丫头疯疯癫癫，倒意外地细心。他抬起左手，手背上，由并不存在的匕首造成的伤口赫然在目。

　　体内他认为是魔力的东西又在流动了，它们蛰伏了很久。按缚日者艾尔西的说辞，这些魔力，或者别的什么，只要运用得当，就能令真实与虚假呼唤。听起来，和麻醉药的效果有些相像，都是欺骗感知。不过，真有那家伙说得那么玄乎吗？目前为止唯一可算证据的也只有手背上这条伤，说到真实，他连刚才的梦境本身是不是真实的都无从判断。

　　一只毛色和墙壁一样斑驳的野猫正在院子里踱着步子，对着纳特嗷嗷叫了两声。用它来试验下？比方说，让野猫觉得前方的墙壁上有一个洞，洞的对面有一只老鼠，不，还是一条鲜美可口、还在鼓着腮的活鱼。洞的大小要大到野猫可以轻松通过，嗯，大约两尺见方，足够大了吧？

　　砰地一声，纳特中止遐想。野猫一头撞在墙上，力度之大令碎石碎砖扑簌簌朝下洒落，而野猫本身则头晕眼花地又迈出几步以后，啪嗒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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