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通往终点的道路 三

　　??闻讯而来的牧师与医生喂卡琳喝下退烧药和安眠药，学徒们为她盖上最保暖又轻柔的锦被与绒毯，虽然只十月底，还是升起了壁炉。等她睡着，托莱多差人去请薇丝莉。

　　外表青春靓丽的女牧师很快就来了。皇帝不在宫中，御用的神术者们都随行去了，她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她较上次离去时，显得轻松愉快，托莱多为此有点儿不痛快。

　　“大人，”她臂下挟着一大摞陈旧的羊皮纸，“您气色不佳。”

　　“你有什么收获？”托莱多连起码问候的心情都没有。

　　薇丝莉摊开羊皮纸：“在教会的收藏中，类似的病症虽说罕见，几千年下来还是有好几次记载的。在其间，我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现象。”

　　“几千年……你连创世纪之前的记录都去找了？”

　　“是啊。我找了大概二十来本羊皮书，发现越接近创世纪，记录出现得越频繁。最早的一次出现在黄金纪元零九六年，最初的那两个世纪里，差不多每十年就有一次。这种现象说明了什么，大人，以您的智慧不该还没想到吧。”

　　“与创世纪有关？”

　　“姑且这样认为也可以，不过，还不足以称得上有趣。”

　　“不要再卖官子了，说。”老头不耐地催促。

　　“妙不可言的是，在创世纪以前，从来没有过任何一次相同病情的记录。也许有，不过以教会的收藏之丰富，加上最先进的检索法术都没能找到，除非有意销毁，否则可以认为是不存在的。据我所知，几千年来教会与艾提纳销毁过的只有真理骑士本人——我不敢直呼他的名字，但是您知道我指的是谁——和日暮公爵的相关资料，以及创世纪仪式的真实过程。换句话说，在创世纪之前，人类已经开始记录历史的三千年里，教会一点也没有记录过这种病。”

　　“那么说来，是创世纪的仪式造成的吗……”托莱多思索着。创世纪的资料与相关记录几乎全部清除了，真相已经几乎无人知晓，包括艾提纳的皇帝在内。缚日者表面上是为艾提纳服务并且代表了最高奥术水准的施法者集体，实际上整个组织的存在意义便是为了将那场悲剧的影响消弭。虽然如此，由于年代实在太过久远，又得小心地将机密维持在少数几个人的范围内，到了两千年后的今天，即便缚日者也只掌握了那段历史最重要的核心部分，大部分细节早已彻底湮没在浩瀚的时间洪流中了。

　　“是仪式的影响也有可能，”薇丝莉自信地说，“但我更愿意相信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就是在创世纪之前，这种令我们束手无策的疾病，只是不值得被教会记录的简单疾病罢了。”

　　那么说来，治疗的方法很可能与创世纪仪式有关。现在天色已近黄昏，又是秋日，万物都披上了沉沉的金黄色，托莱多却觉得天边那轮太阳比春日清晨的更有生气。他不顾礼节抓住薇丝莉肩膀：“真的吗？你的意思是，丫头还是有救的？你可不要骗我！”

　　女牧师收拾起羊皮纸：“骗您？怎么会呢。但是呢，教会的记录到此为止了，其他的得靠您……想来对始源学院和缚日者来说不在话下吧。”

　　老头没有听全女牧师的话，他已经在迈着大步跑开了。永恒宫尽责的黑卫和守卫们见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拥有自由出入皇宫权力的始源学院院长、缚日者的金先生、阿尔瓦侯爵托莱多一路狂奔，用各种小法术把行进路线上的阻碍统统打倒，飞也似的跑出了宫殿，难为他那么大的年纪体力还好得和小伙子一样。一出皇宫的范围，他第一时间停下，念起传送咒，留给追出来想要问个究竟的守卫们大片奥术光辉。

　　第二天，始源学院的校长亲自宣布，今天全校停课。全体师生照着校长的命令，难民一样离开学校，占据了日曜城所有图书馆，无论私人的还是公立的。他们的任务是从数不清的医学书籍中找出与卡琳病情符合的记载。

　　有不少人对老头的命令感到惊讶。但是，托莱多除了奥术之外不通人情世故的名声响亮不是一天两天，本次的行为也不算特别出格，大部分人就没有提出意见。何况，他破天荒地开出了令人咋舌的酬劳。酬劳包括但不限于校长本人的亲自辅导——大部分人都不认为这一条能算报酬，以及漫长的假期、堆成等身的银币、免于考试，等等。

　　当然，肯定不是所有人都持肯定意见，比如副院长保罗·内斯波。他没有正面反对，而是提出了学生安全这一必须正视的问题。老头外表强硬、内心忐忑地无视了内斯波的意见：“帝国首都，学生的安全不需要担心！”

　　灰白头发的副院长行礼后退下，他的薄嘴唇鼓动了两下，没有说什么。托莱多猜，他大概是想说，学生的安全确实无须担心，但是今天得和学生打交道的那些人的安全又如何？几千个满身是劲无处发泄的学生一旦闹出点事来，不是那么好收场的。当然，相比卡琳的命运，一点小小的险还是值得去冒的。

　　学校的事情安排妥当，老头赶往永恒宫去见卡琳。他平时就没有敲门的习惯，眼下更不会有等别人替他开门的雅兴。他推开挂着油画、漆成白色的大门，油画内容是白雪覆盖的群山与松林，应卡琳要求挂上的。黑发的小女孩已经退烧，正坐在床上没精打采地读着书，床头放着茶、牛奶和汤。就托莱多所见，她身上溃烂的地方又多了一到两处，伤口微小但触目惊心，失去皮肤覆盖的血肉呈现完全的破碎。

　　负责照顾她的法师学徒和牧师正垂头丧气地劝她吃一点东西，她的早晨和上午茶的茶点原封未动，只喝了几口清水。

　　“怎么样？身子还觉得冷吗？”壁炉已经熄灭，老头身子还没完全跨进房间就问道。

　　卡琳暂时放下书本，抬起头来。她眼眶微微凹陷，带着明显的黑眼圈：“早就退烧了，不过四点钟醒过来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把身子躺倒在四五个叠起来的枕头上：“没什么的，很快我就得睡上很久，现在少睡一会也好。”

　　“胃口和昨天比起来呢？”

　　“不知道，我早上一向不喜欢吃东西，”卡琳说，“对了，我死了以后麻烦把我火化掉。浑身烂掉的样子肯定不好看，还会吓到别人。”她将双手放在眼前，右手的手背上有细小的一处伤口，裸露的血肉是使人揪心的紫黑色。老头知道，那口子尽管极为微小，却无法愈合，伴随着皮肤脱落只会逐渐扩大、腐烂，仅仅一到两周，就会遍及整只手。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话一出口，老头就后悔了。告诉她什么？现在只能算是有希望而已，如果希望最终没能成为现实，对她来说该是多残酷的一件事？不行，现在不能当着她面说出来。

　　“好消息？”卡琳转过脑袋来，“多半是哪个大言不惭的庸医找上了你，再不然就是在到处是灰尘和蜘蛛网的箱子里找到几本破烂的古书。”

　　她一如既往地冷静、敏锐而准确，托莱多揉揉鼻子，装出诡计得逞的模样：“这回你可猜错了。”他听人说过，说谎的时候鼻子会发热发胀，此前一向对撒谎行为呲之以鼻的老头现在觉得这事偶尔也情有可原。

　　“那么，对于一个生命只剩不到两个月、其中还得有一大半时间过得痛苦不堪的人来说，有什么消息能算是好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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