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通往终点的道路 二

　　??“打搅您喝茶，”始源学院的副院长保罗·内斯波说道，他身着黑袍，一头灰发井然有序，声音、语调、表情、姿态都不见分毫波澜，如一尊木偶一样冰冷，“关于今年的入学名额，陛下下达了指示，因此我们草拟了新的方案，对比旧文产生了两处变动，特来征询您的意见。”

　　卡琳在抬眼看着来内斯波，大概是因为这个人的话绵里藏针。即使一直都在休息，托莱多还是感觉得出，疲惫正像蛇一样紧紧缠绕着她。她的体质本就柔弱，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以她的体力，也许根本不该再带到花园里来？过了数秒，老头才想起内斯波正在等待回复，他收敛思绪：“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会专程与你讨论此事的。”

　　“大人，”副院长略略颔首示意听到，“我必须带着确定的结果回去。”

　　“今天不行，”托莱多扬手，“我正在进行观测，对象难得。甚至可以说，一旦错过了，机会永远不会再有。”

　　“您在进行奥术研究吗？”

　　“我不认为有向你说明的需要。”托莱多倨傲地说。

　　副院长毫不退缩：“您不用对我说明，要进行研究是您的自由，若只是陛下的旨意也就罢了，但是现在事关学院的招生。您无权把个人研究凌驾于学院的事务之上。”

　　老头斜睨着固执的内斯波，他知道副院长是对的，只是现在实在没有心思考虑卡琳之外的事。他耐着性子解释：“我现在的研究并非为了个人或者学院，甚至可以说不是为了艾提纳，而是为了给全人类留下记录。”

　　内斯波行了法师间常用的礼：“您的观测并不紧急到一刻都不能分心，何况您还有助手；学院的事情则不能再拖，我只需要占用您三十分钟。”

　　托莱多霍地站起，用力踩踏着地面：“你！”

　　副院长把文件放在桌上，直视狂躁的金先生双眼：“请您审阅。”

　　老头很想立刻把副院长赶出去，但是他却不能这样做。保罗·内斯波此人死板无趣，但是对工作尽心尽责，才干又得到众人公认，是始源学院不可或缺的人才。他拿起文件，目光刀子一样在内斯波身上扫来扫去。良久，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和之前的区别在哪？”

　　“在去年的基础上，直隶及其他八个公爵领共计减少一百二十个入学名额，这些名额全部分配给暮光领与新莫西卡。具体各地数字的多少，需要您来定夺。”副院长说。老头的态度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

　　“新莫西卡？”托莱多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哪里，他翻动文件，“他们什么时候大方起来了？这是谁的意思？”

　　“陛下的旨意是所有艾提纳领土内的人民一视同仁，因此有意给过去较为忽略的新莫西卡地区更多重视。”

　　老头的第一反应是此事另有深意。直隶有皇帝的旨意，问题不大；对于其他公爵领来说，削减始源学院的入学名额让给暮光领和一向被边缘化、几乎不被视作艾提纳领地的新莫西卡，肯定会引起反弹与非议。此外，既然是要给于过去忽略的地区更多重视，可想而知皇帝的政令绝不只限于始源学院的入学名额上，由此会在帝国内部制造多少麻烦、混乱与攻讦？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是不是嗅到了什么？还是仅仅使艾提纳的统治趋向完善？

　　政治方面的思考实在不是托莱多专长，此刻他也没有那个精力。“你来就只为了各个领地具体拿出多少名额一件事吧？”他问。

　　“以及如何在暮光领与新莫西卡之间分配。”内斯波补充道。

　　要在各个公爵领之间分配数字，想到背后的困难，老头脑袋发胀。副院长宛如没有生命的雕像，静静候在一旁等他决定。

　　“对了，”苦思良久，老头想到了，“是你的话，应该早已准备好方案了吧？”

　　内斯波点了一下头，开始说明。一百二十个学生的名额，直隶拿出四十，其他各个公爵领大致按现有名额的比例分配，分别拿出三到十个不等。暮光领获得其中三十个，剩余九十个全部归新莫西卡。根据他的方案，最终的结果，始源学院在帝国各地的收人数目基本与当地人口数相对应。此外，改变过去全帝国统一考核的方法，改由各地分别自行选拔人员，学院负责监督确保公正。

　　方案很大胆，托莱多不是很懂意义何在，不过这事既然是内斯波定的，那估计错不了——老头虽然不喜欢副院长，但是对他的才能评价公正。他粗略看了一遍文件和方案，在上头签了字。

　　内斯波退出去后，托莱多放松下来。“那个人真特别，”卡琳评价道，“脸色比我还差，灰白灰白的，嘴唇又薄颜色又淡，说话像在背书。给人的感觉，他整个人就像冰凝成的针那样又冷又尖锐呢。”

　　“冰针？真是个贴切的外号。”老头深有同感。

　　“只是在我面前站了一会，我都觉得身子发冷。”黑发的小女孩缩在宽大的椅背里。她脸颊浮现太过鲜艳的绯红，托莱多伸过手去，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比正常时候热上许多。她的体温身高了，老头立刻示意学徒用毯子将卡琳身子盖住，一个学徒去喊牧师和医生，另外两个推起轮椅回房间。卡琳躺倒在椅子上，蜷成小小的一团：“我不想现在就回床上去。”

　　“发烧的时候，要躺着休息才会好得快，”老头最近说话一直像悲叹，“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带你出来玩。”

　　“说得好像我还有救一样，”卡琳紧了紧毯子，“反正过不了几天，我连坐着的力气都要没有了，干嘛现在我还能动的时候就急着把我赶回床上去呢？”

　　“听话，”老头彷如在劝自己的孙女，“事情还不一定呢。”他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子女，现在的表现却足可算得上是身为长辈的典范。

　　卡琳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你呀，真是不死心。”

　　她竟然真的完全没有把迫近的死亡与已经开始摧残身体的病痛当做一回事，托莱多怀着崇敬的心情看着轮椅上的小女孩，即便是死神的威胁也无法令这个孩子畏惧。那一头黑发如黑色的蔷薇盛放，也许不够茁壮，但是美丽，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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