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在过程的诊断

　　??娜塔莉伴随在纳特身边担任翻译，领着他从广场前往国王的所在。两人所到之处，密集的人群自动分开，下跪，不住的祈祷欢呼，甚至有人热泪盈眶。虽然一个词都听不懂，但是他们感情真挚，连纳特都被触动了。

　　“咱们现在在太阳广场上，”娜塔莉悄悄说，“眼前的大路叫死亡大道，又叫亡灵大道。穿过死亡大道就是月亮广场，我们的目的地。死亡大道不允许马匹和车辆进入，所以我们只能用双脚走过去。”

　　纳特一言不发，脸皮紧绷，娜塔莉认为他已经进入了太阳神的角色，正在狂热的赫特查尔人面前故作威严。实际上，人群分开，视线豁然开朗之后，纳特被映入眼中的景象所震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迈动脚步，听凭娜塔莉在前方引路。

　　他终于意识到广场有多么巨大，四方形的广场每一边都有至少半里长。八座四方的金字塔由白石筑成，如同八座小山一样环绕着广场。每一座金字塔底边都有起码一百五十步长，五十米高，或者更高也说不定，光是它们在太阳映照下投到广场上的阴影就足以令人心生敬畏。

　　纳特还注意到，每座塔的塔身都镶嵌着一人高、半人宽的石板，石板上是浮雕与壁画。每隔半步，石板上就挂着一个石头面具。纳特对绘画什么的一窍不通，不过他也知道，光是论规模，这些艺术品耗费了惊人的人力物力。

　　两人踏上死亡大道，有别广场，大道由泛着宝石光芒的黑色石板铺设而成，围拢来的赫特查尔人们到了广场的边缘就不再前行。

　　“平民只有经过神的许可才能在死亡大道上漫步，”女秘书长是一位优秀的向导，“否则会受天谴。不过即使不遵守，也没有世俗的惩罚。赫特查尔人对神灵十分尊重，他们是绝对不会跟过来的。”

　　果然，所有的赫特查尔人都绝不踏上大道一步。大道两侧错落有致的排列着更多的金字塔，顶部建有祭坛或者神殿，每一座都不尽相同，建筑间点缀着艳丽的花朵，娜塔莉逐一介绍。其中有羽蛇神庙、月亮金字塔、蝴蝶宫、玉米殿等等，纳特一一记下。金字塔的四周，大道两侧的更远处，则是一幢幢灰色的房屋，分布整齐美观。纳特对赫特查尔没有了解，之前甚至以为他们不过是居住在草棚里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通过劫掠与捕猎为生。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就在离自己住所一日路程的地方，会有令人叹为观止的宏伟城市。

　　世上究竟有多少秘密？纳特想到仅仅是自己擅长的医学，都还有许多未解之谜。他想起前天得到的医书，光是在赫拉德家的匆匆一瞥，书上记载的内容也超出了自己所知。

　　他一路胡思乱想、东张西望，冷不防娜塔莉伸手拦住。一队赫特查尔战士在两人右前方列队，他们身材较其他人高大，每个人都手持黑曜石利刃，浑身**，只在腰间裹着一块虎皮。队伍前方的战士披着一整头老虎的皮，威风凛凛，俨然是其中的首领。

　　“他们是赫特查尔的虎武士，对面的是龙武士。”顺着秘书长所指，纳特又瞧向右前方，那儿是另一队战士，他们一手持匕首，一手持长矛，领头的战士手中没有匕首。与虎武士们一样，他们的武器也是由黑曜石打磨成的。

　　娜塔莉碰了碰纳特：“我们快到了，武士们是来迎接我们的。”她朝赫特查尔的战士们高声喊了一句什么，所有的虎武士与龙武士一同退后让出路来，随后双膝跪地，向纳特双手呈上自己的武器。

　　医生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娜塔莉拉着他向前，压低声音说道：“赫特查尔的武士面对国王和引路人也只单膝下跪，只有对神才会如此谦卑。他们现在的姿势是想让你选择他们手中的武器来取出心脏，以此来向太阳神献祭。”

　　“取出心脏？”纳特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惊讶，“我的？”

　　“是他们的。”

　　“他们疯了？”

　　“不，”娜塔莉一脸严肃，“祭祀是赫特查尔的重要日常事务，武士以献身神灵为荣。”

　　年轻的医生凝视秘书长的脸好一会，想确定她的神智是不是还清醒。然而，周围的赫特查尔武士们视线全集中在纳特身上，他觉得在这些热切的目光下，汗珠正在逐渐沁出皮肤。做了个深呼吸，纳特快步走过了赫特查尔武士的队列，他实在受不了他们专注的眼神了。

　　娜塔莉在身后和跪地的武士们说了几个句，跟上纳特。

　　“他们表示万分失望？”医生问道。

　　“不，”美丽的女秘书长似在忍笑，“他们认为你发怒了，正在恳求你宽恕他们。”

　　走出很远，两队武士还没有起身，对着纳特的背影跪倒在地。纳特摇了摇头，又经过一座神殿，死亡大道到了尽头，迎面是一座分成四层的金字塔，远比城中其他任何一座来得巨大。纳特抬头，视野里甚至容不下整座塔。两人踏上通向塔顶的阶梯，每一级阶梯都有十步宽、二十步长，带着羽毛头冠的赫特查尔少女们低头站在阶梯两端。两人走过一级，这一级阶梯上的少女便一起拜伏于地。

　　两人走上第三层平台，前方的阶梯变成了红黑两色，又一队武士的身姿映入眼帘。纳特判断他们是武士，因为每个人都背着弓，挂着箭袋。这一队武士的形象实在太过奇特，其他赫特查尔人也用羽毛装饰自己，但是这一队武士身上的羽毛之多，让医生联想起了自己解剖过的几只鸽子和车鸟。他们大概是叫做鸟武士，不然就是鸟人武士，纳特认真的推测。

　　“他们是羽武士，相当于其他国家的近卫。”秘书长的解说让纳特意识到自己思维还存在欠缺。

　　一片阴影笼罩了两人，一个异常高大，同时身上羽毛也异常之多的武士从阶梯上走了过来。此人不仅仅身上层层叠叠尽是羽毛，背后还拖着两只羽翼。

　　他开口说话，竟是艾提纳语（艾提纳与新莫西卡都通用艾提纳语），虽然相当生涩：“诸神保佑赫特查尔王战无不胜。欢迎你，太阳神的领路人。羽蛇神的代理者等待你和你的神明已久。”

　　娜塔莉再一次担任了完美的向导与解释者，她先对纳特说道：“您是太阳神，所以他不敢直接和您说话。太阳神的引路人是我，羽蛇神的代理者是他们的国王，蒙特祖玛二世。”

　　“真复杂。引路人是什么意思？”纳特蹙眉。

　　娜塔莉没有回答，转身对来人说道：“感谢你，敏捷的齐卡萨（传奇印第安人部落领袖的名字），金字塔阴影中最好的猎手与战士。请立刻将我的神明带领到陛下身边。”她有点忐忑，究竟该不该趁现在提醒纳特，好歹梳一下头发。

　　名为齐卡萨的武士首领一挥左手，连带身后的翅膀一阵飘摇，羽武士们立刻让出通路。齐卡萨弯着腰，在纳特与娜塔莉前方带路。三人登上金字塔顶，塔顶有两座白石神殿，气派与造型比起沿路金字塔上的要略逊一筹。齐卡萨带着两人进入左方的神殿。神殿内装饰简洁庄重，路径也一目了然，纳特依然认真记下，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到了一处黄铜大门前，齐卡萨为两人推开门，躬身示意进去。待医生他们入内，他就合上大门。门内是个大厅，摆设有点像是艾提纳人的会客室，不过更富宗教气息。一群十六七岁的赫特查尔女孩捧着羊皮纸围坐成一圈，正在读书。看到两人进来，女孩们一同安静下来，垂首向着纳特坐在原地。有个特别年幼、至多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起身走向纳特，停在一臂之遥的地方，用右手按住左胸，神色尤为恭敬的行礼。

　　“这回她们不该是武士了吧？”纳特问娜塔莉，他心里想的是，说不定女孩们可以叫做羊皮武士，行礼的就是她们的首领。他发现这个女孩是进入诺奇蒂兰城以来，唯一一个身上一根羽毛都没有的人。而且她也不像其他赫特查尔人那样上身穿着与肤色近似的背心，而是一袭白色的长裙，风姿绰约，是个符合莫西卡人审美标准的美女。

　　“嘘，”娜塔莉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她就是蒙特祖玛二世，她懂艾提纳语。”

　　纳特闻言啊了一声，一路上的见闻让他认为国王该是个肌肉发达、威武雄壮的武士。想起娜塔莉说国王得了重病，他疑惑的看向少女国王。蒙特祖玛二世脸色很好，可以说是容光焕发，丝毫看不出生病的体征。

　　“我的侍女们都不懂艾提纳语，”蒙特祖玛二世说道，她的艾提纳语比起羽武士齐卡萨来流利动听，“我们可以放心交谈。我的名字是拉蒂西亚。请坐吧，冒牌的太阳神与领路人，欢迎两位来到诺奇蒂兰。”

　　“谢谢，陛下，我是卡雷拉斯城的医生纳特。”纳特后退了一小步。

　　“我们赫特查尔是个重视宗教的民族，但我们既不固步自封，也不排斥世俗，”蒙特祖玛二世落落大方，就如邻家女孩，没有一点女王的架子，“从成立之初，与其他神明的子民就保持互相交流。身为国王，同时是磐石议会的一员，我一直在用各种方式了解我们与你们共同的世界。”

　　说话真啰嗦，纳特不耐烦的想。不过，模样还是挺可爱的。

　　拉蒂西亚抬起左手：“我们感谢泰伦特商会的朋友，他们是我们过去十年来最好的合作伙伴，为我们带来了纸张、钢铁和火药。作为对朋友回报，我允许他们开采赫特查尔内的各处矿藏。”

　　“谢谢您的慷慨，陛下。”娜塔莉站起说道。

　　又把小女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蒙特祖玛二世从外表上看实在很健康。纳特抿了抿嘴唇，抢在拉蒂西亚张口前说道：“互诉友谊还是等我替陛下诊断过吧，病情从来不等人。”也不管对方有何反应，直接问道：“现在，请陛下告诉我，您感觉有何不适？”

　　蒙特祖玛二世望了娜塔莉一眼，挥手让自己的女伴全部出去。纳特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准备记下她的描述。

　　“没有力气，总想睡觉，经常感觉恶心，吃不下东西。”拉蒂西亚眉头微皱，流露出符合年龄的神情。

　　纳特的笔头僵在了纸面上：“还有吗？”来到石人的国度，见识了雄伟的城市与威严的武士，又遇到了是个小女孩的国王，纳特始终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是听到拉蒂西亚的话，他开始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

　　“偶尔会吐。”

　　纳特不动声色，实则偷偷用眼角瞄了一眼娜塔莉，娜塔莉也在看他。两人表情一致，都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尴尬。

　　“有请医生看过吗？”

　　“有，但是他们束手无策。我的引路人说，羽蛇神降下了神谕，要泰伦特商会帮忙请来的医生才会有用。”

　　纳特还是不动声色，实际上又瞄了一眼娜塔莉，娜塔莉又在看他。两人表情还是一致的，都在尴尬上又加入了恍然大悟。

　　娜塔莉说道：“磐石议会的每一名成员都是神灵在赫特查尔的代理人，各人有一名自己的引路人，负责与神灵的联络。国王的引路人负责沟通羽蛇神，是引路人中最重要的。”

　　懂了，差不多就是私人顾问的意思。这个孩子——纳特心里没有把蒙特祖玛二世当做国王——以她的年纪来说谈吐不错，懂的不少，但是关于自己的事为何这么单纯？

　　“陛下的病情我大致明白了，”纳特翻翻药箱，找到一个瓶子，“现在只需要最后确认。娜塔莉，请你帮忙，可以吗？”

　　“已经明白了？果然泰伦特请来的医生医术高明。那些御医都说，我的病他们从来没见过，不知道该怎么治疗呢。等我病好了，就把御医都换掉。”拉蒂西亚眉角飞扬。

　　“与医术无关，陛下。您就算把御医都换掉，下次得同样的病他们还是没法治疗。”纳特说。

　　小女王不解：“那和什么有关？”

　　“智商，”纳特认真的说道，“只要您的御医智商还正常，就绝对不知道您得了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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