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休妻 泪珠滴上绛纱衣
钱棻就是个自由的大忙人,庚辰年春还在大涤山跟徐上瀛习琴论学,辛巳月就寓居南京为徐上瀛的溪山琴况作了序,今秋去杭州考取举人回了嘉善没几天,又去了秀水东塔寺拜访圆信禅师。
今日秦篆去了钱棻家,才知她的仲芳叔父又往苏州虎丘参加复社大会去了。
秦篆的叔母顾氏像往常一样热情非常,跟大家无休止地絮叨丈夫钱棻如何如何,钱沅寻了个由头,拉着秦篆逃往别处去了。
直跑到钱棅的别业南园(1),两人才住了脚,钱沅边喘息边笑道,“母亲开座谈会还算好的呢!她跟我经常开的是卧谈会呢!搞得我睡不好,简直受不了!”
秦篆也跟着笑了笑,“其实我觉得蛮有意思呢。”
钱沅道,“姐姐是听的次数少,多了只觉得烦!”
两人相对着又掩面呵呵笑着。
前面的芙蓉园里有人声传来,“孟端,我最近又新学会了一首歌,很应景,跟芙蓉有关,唱给你听吧。”
原来是长孺和沈榛,此时长孺正亦步亦趋跟在沈榛身侧,还未及张口,沈榛忽然停下来大声道,“不要唱啦!”
长孺立时定住了,脸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钱沅拉着秦篆走到长孺跟前去,道,“哥哥老是一言不合就唱歌,像蛐蛐儿一样聒噪,怪不得孟端姐姐嫌你烦。”
长孺有些负气,又带些许戏谑,道,“开始追求孟端姐姐那时候,我守在孟端姐姐窗底下小曲儿唱个不停。孟端姐姐花言巧语地说喜欢我的歌声,一得手却再也不许我唱了。”
秦篆与钱沅又笑了起来。
沈榛皱起了眉头,怿然责怪道,“我说喜欢,你就不做别的,每天只琢磨唱曲儿,不琢磨进学。难不成要我一辈子靠你卖唱过活儿!”
长孺喃喃重复着‘一辈子’这三个字,脸上有了暖暖的笑,就如他此时的心田,有暖流缓缓经过。
秦篆真的很羡慕长孺和孟端两个人,还未定亲,就已在心里默然相许一辈子。
长孺仰起头来,郑重声明,“我明年就去岁考。”顿了顿,又对孟端姐姐轻轻道,“你放心。”
钱沅握紧了我的手,道,“你们这对小情侣,连吵个架,都这样感人。”
此时秦篆才发觉,自己的眼角湿润,被钱沅他们都看到了。
秦篆是感人伤己吧。
她好想问存古,为什么不再写信给她了,为什么不再寄诗词过来了,为什么……把她给忘了。
沈榛挽住秦篆手臂,跟大家道,“欸,这几天你们屋子里潮吗?我屋子里挺潮的,很是讨厌。特别潮的时候柜子会出汗,地上能养小鱼,床上能摘蘑菇。”
秦篆知道沈榛是在故意逗她笑,遂挤了笑出来,“姐姐住龙宫吗?”
长孺笑道,“可能是地宫。”
沈榛又道,“每年一到这个时节,我就成了湿人,无关学识。”
秦篆忍不住笑出声来。
四个人悠悠荡荡到了街市,不为买什么,看什么,只为溜风。
一家茶肆出来了一群人,边谈论边往前去了,其中有一人身着紫衣,身形像极了蒋玉章,长孺正欲叫住他,他却已被人流拥着看不大见了。
长孺收回投向人流的目光,问钱沅道,“妹妹现在与玉章怎样了?”
钱沅冷笑了声,道,“他对我想来是没多少意思吧。心里只有他那些文友,动不动就赠诗送词的,却得不了空写给我。”
长孺笑了笑,“不是吧。我记得今春玉章去余杭有一首菩萨蛮回文给你的啊。”半眯着眼,不唱只读,“暮愁花月春江渡,渡江春月花愁暮。箫凤度声娇,娇声度凤箫。隔年经远客,客远经年隔。肠断妾心伤,伤心妾断肠。”
长孺读完了整首词,钱沅仿佛才反应过来,追着长孺要打,“什么时候跑到我房里看的?哥哥找打!”
长孺边笑边围着秦篆和沈榛跑,躲避钱沅的追赶,嘴里挑衅着,“还有别的呢。能看的,不能看的,你哥哥我都看过了。”
钱沅看了笑着的秦篆和沈榛一眼,依然追着长孺,“哎呀!哥哥少添枝加叶了!就那么一首。”
沈榛对秦篆道,“说真的,长孺读起来,比原词意境更优美。”
秦篆颔首道,“长孺深得诗词精髓。很多人读诗词,要么老气横秋,装腔作势,要么不知所云,毫无节凑感。仔细听长孺的,温婉通透,语意波澜不惊,却空灵幽远,依着词意稍有愁怨。”
受到夸赞的长孺,在沈榛和秦篆之间停了下来,欣喜道,“才听到,夸我呢。”
钱沅也停下来,不跟长孺见识顽闹了,道,“孟端姐姐的回文不是也写得很好嘛。你们可以成立组合,一写一读,相得益彰。”
沈榛大方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长孺先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叹道,“父亲的洁园附近有个孵坊,可气人了。他们老板找到我,说我每天晨读影响了他们小鸡出壳。这像话吗?变着法儿说我读得难听。”
沈榛宽慰长孺道,“长孺别多心。环境的安静与否确实会对小鸡出壳有影响的。”
长孺缓缓点了头,像个孩子一样对着沈榛微微一笑。
从南园乘马车回了家,已是黄昏时分。
秦篆刚入府门就觉得气氛不对,丫鬟婆子都安安分分地各自做各自的营生,丝毫不懈怠,见了秦篆只问候一声,又继续忙活,仿佛有做不完的事儿。
再过一石门就要到漱广所住的楼阁了,碰巧看到漱广的小史阿季(2),他匆匆迎了秦篆过来,两个肿红如核桃一般的眼睛流下泪来,“秦篆小姐快去看看大公子吧……”
秦篆什么也不问,直冲进漱广的阁楼里,踩到襦裙被绊倒在地,膝盖和双掌在地上杵得生疼。
阿季扶了秦篆起来,问秦篆怎样。
秦篆不答,拂开阿季的手,颤颤巍巍进了漱广房里。
房间里,漱广趴在宽广的长榻上,眼睛紧闭,面容煞白,额头汗水成股与泪水一同流下,嘴唇失色,跟着嘴角的抽搐颤动着。
不识坐在榻沿,面色沉重,洗了小巾,给漱广擦汗,见秦篆进来,抬首不言。
秦篆环视屋内,只有几个丫鬟,竟不见蔺乔,心脏突跳起来,似乎在从内向外捶打着胸膛。
不识起身,让阿季过去照看漱广,携了秦篆出了楼阁。
秦篆眼里噙着的泪刷得一下流出,声带哽咽,“哥哥怎么了?”
“被父亲打了。那么粗的棍子,打到二十几下的时候,哥哥已经痛昏了过去,父亲依然不饶,足足打够了三十下才罢休。”
这是钱彦林第一次打漱广。
秦篆问道,“所为何事?父亲竟这样生漱广哥哥的气。”
不识沉默了会儿子,道,“原本是件小事,不过就是漱广哥哥画了一幅蔺乔嫂嫂浴池沐浴的画儿,父亲母亲劝哥哥多用些心思在科举上,都是些老话。漱广哥哥回了父亲母亲几句厌恶八股取士的话,父亲以为哥哥只是一时气话,说了哥哥几句。可哥哥是真心说这些,又嘴硬了几句,便惹得父亲母亲双双大怒。”
说到了蔺乔,秦篆隐约感到不安,声音抖了又抖,“嫂嫂呢?”
不识叹了口气,道,“这门亲事虽是母亲一手促成的,也难逃婆媳关系的定势。平时见了,也听了些什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母亲一心认为是嫂嫂蛊惑哥哥,当场一纸放妻书,休了嫂嫂。嫂嫂跪地相求也无济于事,被母亲跟前的大丫鬟送回了舅舅家。”
我又问道,“父亲的态度呢?”
不识道,“父亲默许了。有些话既然能传到母亲耳朵里,一样也能传到父亲那儿。”
“人各有心,岂关女德善怨。”秦篆哀叹。
两人静静站了会儿,不识道,“在外面走了半天,回房里歇着吧。”
秦篆点了头,正要迈开步,膝盖吃了痛,忍不住俯下身捂着膝盖。
不识搀起秦篆道,“怎么了?”
秦篆淡淡道,“没事,回来的时候走得太快,杵在地上了。”
不识轻轻将秦篆横抱起来,送回了西楼闺阁。
阿妤随着不识往绣榻走去,关切道,“小姐又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好了?”
不识听了,斥道,“乌鸦嘴!把药盒子拿来。”
阿妤立即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鬟拿着药盒子进来了,随侍在榻侧。
“阿妤呢?”秦篆轻问道。
小丫鬟毕恭毕敬道,“不知怎么的,阿妤姐姐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呢。让我替她把药盒子带进来。”
不识眉心一动,“这么金贵,连说一句也不成。”
阿妤自小就是秦篆的侍从丫鬟,秦篆平日里也有说她的时候。今日不识随口说了她一句,就这样难过。不知是什么心思。
不识为秦篆上好了药,跟秦篆又说了会儿话,嘱咐了丫鬟们几句,出了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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