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情 秋波入鬓云凌乱
西城园的茉莉十之有九谢了,秦篆与钱沅顽闹时被细枝挂乱了头发,回到房里让钱沅帮她梳头。
钱沅心灵手巧,没一会儿就梳好了娇俏的发髻。
秦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了静婉的样子。
钱沅笑道,“秦篆姐姐跟从前不一样了呢。”
秦篆轻声问道,“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秦篆从镜子里看到钱沅张口欲言,又见不识掀帘闯入了镜子里,笑道,“是不一样了呢。原本小时看还算个标致水灵的小美人儿,现在真是越长越残,存古算是亏大了。”
秦篆刚听到前面的话想当场顽皮地回了不识,可听到存古二字,心下有些怅然。
皇上既然有意要提拔夏公,想来夏公也在长乐待不长久了。只是不知道皇上又要把夏公安排到哪里任职。想必存古也定会跟着夏公而去吧。
秦篆瞧着镜中的自己,一手抚上脸颊。
三年岁月的琢磨,秦篆的样貌确与从前不同了,只略有从前的模子在。不知道存古现在是什么模样。再见时,可还认得彼此?
看着案角孤零零的一盆单瓣茉莉,秦篆有感而发,“独宜案角置青盆,好放幽香入梦魂。淡敛新妆谁共语,一枝羞涩对黄昏。”
唉,罢了,罢了。
怎么样都好吧。
其实,秦篆根本就不懂自己喜欢存古是因为存古是她的未婚夫,还是因为打心眼里的喜欢。
秦篆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将不识打量了个够,还嘴道,“我跟不识哥哥可是有七分像呢。”
不识笑了笑,对秦篆道,“一会儿感伤一会儿调皮的。我来是想告诉妹妹,夏公和存古就要回华亭了呢。妹妹很快就不必一枝羞涩对黄昏了。”
秦篆惊诧道,“怎么,皇上把夏公调到了松江府?”
“不是。”不识神色凝重起来,“夏公的母亲顾太孺人离世了。夏公解了长乐知县一职,回华亭为母亲守孝三年。”
说起来,前几年与王沄和存古在华亭游玩时,曾在夏家待过几日,因此秦篆与顾太孺人(1)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她老人家走了,秦篆想来心中难免有些许哀伤。
只是终究不是至亲,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两年前雪峤圆信禅师到了秀水东塔寺(2),不识一直没有机会拜会。
这一日钱士升、钱棻和钱栻过来叫不识一同去东塔寺拜会圆信禅师。
作为圆信禅师的忘年之交,不识自然欣喜若狂,跟着几位叔父们去了。
回来后不识每日清晨拿着雪峤禅师给他的几句禅语,思考琢磨,有时还念出声。
秦篆出于好奇,抢了过来,只见一张黄页小纸上端端正正写着,示钱不识居士:不用澄心而念静,不用厌凡而忻圣,不用聪明而卖世,不用思量而得道,不用将心而待悟,不以重古而轻今,不以好乐而忘情,不以取长而乖短,不用将心而觅心,不用功夫而妨道,不思善恶而定性,不以肉身而求法身,不以肉眼别有慧眼,不以就高而卑下,不以逍遥而取性。已上数语皆障本心,非入道之门。也但要时刻究心所从来一道,无遮无闭之光明,不迁不谢之智慧,不相远矣。只在汝之六根显现,朝夕不居阴界。故傅大士云: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要知佛住处,只遮语声是(3)。
秦篆捂嘴一笑,“不识哥哥,圆信禅师说,你离入道已不远了呢!而且朝夕不居阴界,看来日后有得道升天的修为呢。”
不识耸了耸肩,作出无奈的表情。
秦篆凑过去,问道,“哥,你信吗?”
不识笑道,“我信他这个人,不料他语出惊人。不过,许多事情,也说不定。”
秦篆点了点头。
不识又道,“圆信禅师给仲芳叔父的更有意思,直戳仲芳叔父的脊梁骨。是这样说的,道无一向随意可以还源信力,既充佛祖,将为下立。惟恐虚弃光阴。这个便为难事。人身何来总之黑云中过日。忽朝脚踏实地,心眼顿开,始知径山一片,老婆舌头领骂有分(4)。”
秦篆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仲芳叔父的尴尬表情,不禁又笑了出来,“圆信禅师竟知道叔母(5)爱唠叨仲芳叔父。”
不识叹道,“到了仲芳叔父这个年纪,夫妻俩还有得吵,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幸事。哪像父亲母亲,说相敬如宾,实在是委屈了这个词儿。”
是啊。这么多年来,父亲和母亲一直冷冷淡淡的,没有亲密,也没有冲突,双方都提不起劲儿来。无趣极了。偏偏又育有五个儿女。秦篆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识忽又道,“给去非叔父的倒还算周正。欲识本来面目先教放下热烘烘这条肚肠,五欲三毒付之东洋大海,冷暖不干怀富贵非我有日用。疏疏澹澹不求浓厚,妻孥接应如影如响,送客迎宾如梦如幻,妄想忽生劈头截断,放逸恣情是谁之过参(6)。”
前几年黄道周先生因为言事下狱后,钱栻不避险难,倾囊相助。让秦篆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去非叔父。
秦篆不赞同圆信禅师的话,太消极了些。
秦篆道,“人活一世,若没了热烘烘的肚肠,那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不识看着秦篆,又道,“我还有一句‘愁城欲破偏无计,情海难游可有舟’,这更是让我摸不着头脑。本想给漱广哥哥也求几句来,但圆信禅师说见不着人,只能给一句‘寒塘半亩埋心事,净土一抷葬世情’。”
这两句话,都是何等的凄凉。
但愿来日不是如此。
秦篆道,“漱广哥哥从来不信这些。”
不识顿了顿,又道,“长孺也一同去了呢。只是圆信禅师说他太小,不该给他留话。但长孺偏多了心,认为是圆信禅师与他没有平素的交情,才不肯给他留话的。当场甩了脸子就走了。”
秦篆两位哥哥口中的长孺,似乎与她看到的长孺大相径庭。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纠葛?
思虑之间,阿妤慌慌张张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大公子那边出事了!”
秦篆锁紧了眉头,问道,“在哪儿?”不识哥哥与我异口同声。
“在百可室。”阿妤紧接着回答。
三人匆匆赶到了百可室,迎面扑来一股子酒气。
漱广和蔺乔一左一右跪在外室中央,徐夫人高坐外室最上,见秦篆和不识进来,并不理会,继续斥责道,“虽你作诗填词出了名的,也擅书画通音律,但诗词书画音律又不开科。你的八股文是没一点长进,因而屡考不过,困留庠生无进已数年了,不知还要在府太学里挂名多久。如今成家了,更不知进取!日日只知吟诗作赋,饮酒纵情,倒在温柔乡里不出来见世面,将来能做什么?若是女儿不长进也就罢了,好歹有人家依附,如今儿子也不长进了,家业怕是要败落了。也怨不得外人说我们世族大家,尽出纨绔子弟,百无一用!”
漱广低着头,仍可见侧颜酡红,双手成拳垂在腿侧,隐隐颤抖着。
徐夫人又恨恨看着蔺乔道,“蔺乔!漱广今时这般光景,与你有莫大的关系!作为一个妻子,不善诱丈夫上进,反而媚惑其心。实在辜负了姑母对你的期望。”
蔺乔低眉,泪水成行,滴落在地。
漱广仰首,迎上徐夫人的目光,“母亲,是孩儿情不自禁,与蔺乔没有关系。”服了软,低首道,“今后,孩儿会克制的。也会好好研习八股文的。”
室内静了好一会儿,徐夫人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步下玉阶,看了不识和秦篆一眼,走出了百可室。
秦篆扶起蔺乔,用丝娟为她轻拭泪水。
不识也已扶起了漱广,沉声道,“希望哥哥能践行今日的承诺,把心思放在科举上,无论哥哥怎样讨厌。若不然,稍一行差踏错,就会害了蔺乔嫂嫂。”
来百可室的路上就听了阿妤透露,徐夫人此次发作的原因,是撞到了漱广和蔺乔在百可室饮酒亲热,且又看到了几首香艳的词。
其实徐夫人对于结果和态度是两可,要么有个好结果,中第;要么就有个好态度,平时好好研习八股,不中也没法子。
若漱广肯在徐夫人面前做做样子,即便科举不顺利,这些也并不是什么事儿。而不识则是真心希望漱广能同他并驾齐驱,所以劝告漱广上心。
漱广迟疑了片刻,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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