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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节 兵贵神速


  

  这一路就上了李大头的山寨了。

  李大头的山寨在东北山区,哪像水磨山?!跟座城似的,这里就是一块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的坪地。

  这儿,山水本色依旧,有几个茅草房,一个透风的聚义堂,清一色的窑洞,一下雪,刀枪都在外头撂着,上头拧的都是冰雪,你很难想象官兵突然杀到,他们能做出什么反应。他这也就是号称一百,其实就几十。人都是惹了事儿的后生,自家的穷亲戚,一些吃不饱饭,带点残疾,傻愣,跟来撵不走的,往北乡,通常都是屯,又大,人又多,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打家劫舍实在太不容易了,不过让人绝对处于意料的是,他们山寨有马,还不是一匹两匹,足足三十多。

  这也很容易理解,他们这儿基本上干不成什么买卖,只能翻山越岭,到外地劫掠,没个像样的坐骑,有时候一来一回,三四百里,成么?!

  这么说来,与其认为他们是土匪,不如说他们是马匪,再换个话说。他们和各屯都有密切的关系,到外地劫掠,那就不只是按马匹出人,能聚二三百,甚至更多,到了外地,也没怎么打仗过,抢一阵子,回来了,后头后生还连拐带骗,带着媳妇。

  有了媳妇怎么办,山上不好呆了,如果身上背的有案子,就觅个山窝搭间房屋,过日子去了,日子过得穷,又回来了,远没有别的地方的绿林那么多规矩,一旦拔香头子,要经过九死一生的考验。

  穆二虎和李大头是拜把子,李大头的妹子,嫁给了穆二虎的堂弟,也有亲戚。

  平日里,李大头有事儿,穆家沟召集人手驰援,穆家沟有事儿,李大头聚众接应,再加上李大头是李家寨的,他的山寨,就等于两屯一山,和别的山头干架,无论单挑还是群殴,都没吃过什么亏。

  久而久之,各个山头也都服气了,打声招呼,同生共气。

  这北乡,总共就那些人,还不是铁打的水桶一般,上下一心,何况里头还有地方和屯田处划不清的道道,有了坏事儿,你说该我管,我说该你管,有了好事儿,却又争,不但外面的势力插不来,就连官府,也基本上没什么治权,游牧人打下楼关,这荒凉广袤的地段更是三不管。

  以前,他们往北面贩卖货物,就常和游牧人打交道,交换有过,动手有过,白羊王来了,看他们马多,人凶悍,风俗相近,抢又抢不出多少东西,就曾想过找个当地头人,设个千户官,成为自己的附庸,不过正因为穆二虎恨极了游牧人,没成事儿。

  穆二虎他们知道自家情况,自然能说:“大不了反了。”

  安县长和狄阿鸟也清楚这点,所以一听说穆二虎要造反,都知道一乡皆反,上千兵户造反,不是闹着玩的。

  李大头更是铁了心,邓北关的货物是他与穆二虎联手劫去的,他贪心,使得本来是想弄趴邓北关的事儿变成了穆二虎一干人谋反,只能一道反,所以穆二虎一说上山,他就想法安顿,穆二虎一说去请大当家,他也不管是否认识,敞开大门与胸怀,坐在山寨通风的聚义堂等着,等得流清水鼻涕。

  他还不知道穆二虎改了主意。

  穆二虎把他这儿塞满了。

  不竖反旗就得谋生路,不然这么多人养不起,而且现在还不算多,人还在继续往山上来。

  要不是劫了一大批粮食,上二百就是自带干粮,他也得勒裤腰带,上三百,他砸锅卖铁,上五百,他怀疑众人住些日子,会不会把山头给他啃干净了。

  他揉着脑门,挤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到了天亮,把把自己的脑袋和胡须,从压寨夫人谢玉兰的肚皮上伸出脑袋,挑眼看看,窑洞里一团黑,咋样也得看点光亮才好起床,这就揉揉夫人身上该揉的地方,揉着揉着,夫人困,他也还困,两人也没有干出格的事儿,又都扎了下去。

  这窑洞见光,只能先爬起来,把门打开,帘子卷起来,才有光。

  所以这一觉,绝对不能用时辰来算的,而且他敢保证,每天早上,山上没有一个人比他起得早。

  正是他再次醒来,谢玉兰也有了精力,双双准备干点什么的时候,听到外头有点乱,想着毕竟是要造反了,这才爬起来,胡乱套件棉袍出门,被明亮的光线一刺,眼睛眯下来,几条抬头纹立竿见影。

  旋即,他就顾不得什么光不光的了,上来一大批人,车车马马,用眼睛一瞄,还有一群孩子。

  我的娘吆,这都是来造反的。

  他也不管穆二虎就在前面,蹬着两条又短又有力的腿往窑洞跑,跑到跟前,就喊夫人:“我的娘吆,你快起来,二虎哥要把人往疯里整。”

  穆二虎跟下山猛虎一般,四处大吼:“这都是干啥呢?!人呢。人呢?!”他看到了李大头,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就撵,大老远一句:“李大头,我日你个奶奶,睁眼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李大头二话不说,“吱溜”缩窑洞里了,大声说:“你可不能进来哈,弟妹没穿衣裳。”

  远处的狄阿鸟看着这一幕,与樊英花对视而笑。

  这群人,跟王志的人要是干起来了,无疑把头伸门板上,任人宰割。

  他下了马,招呼着让人卸车忙碌,自己则四处走走,竟然遇到一柄单刀,拾起来一看,半截雪身,用袖子一抹,果然,锈的,只好摇了摇头,把刀扔下,转过身来,看到钻冰豹子一边哈手,一边过来,脖子上挂着牛角,用手指指。钻冰豹子伸伸头,再皱皱眉,明白过来了,一把举了牛角号,旋转身儿,呜呜狂吹。

  刹那之间,山上鸡飞狗跳了,个个都扯着烂棉裤出来蹦,有的棉裤实在太烂,顿时多两条裂缝。

  穆二虎没想到自己的嗓门不起作用,一通号把人吹蹦了,垂头丧气地走到狄阿鸟身边,脸红脖子粗着嚷:“还兵户,真把人脸丢完了。”

  狄阿鸟倒不觉得有什么,农民嘛,下了大雪,棉衣破烂,外头猫咬指头,你苛责什么?!能一通号惊飞出来,就算不错的了,他给穆二虎笑笑,给钻冰豹子说:“骂不管用,让孩子们沿着这大雪坪活动活动,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看看,他们连几岁的孩子都不如,阿狗呢,让他也他阿娘怀里出来跑一跑。”

  钻冰豹子又吹号。

  孩子们一窝蜂地下车,下马,阿狗自然也讨热闹,跑了出去。

  一大群出了窑洞的大老爷们找到了罪魁祸首,大老远就骂:“你那个怪毛娃子,干什么求乱吹?!再吹,看不打你。”

  骂着骂着,傻眼了。

  一群高低各异的小孩,穿着大致一样的灰袄,手持兵器,沿着吹号的钻冰豹子开始排顺序,有的还平伸出胳膊,再往后看,几个更小的甩着两条短腿,“咯咯”笑着往跟前跑,很快。

  一个专门带孩子的大人站到孩子前头,再一扭身,笔直、笔直地走着,把众人的视线引上俩人,一个是穆二虎,一个是狄阿鸟。

  上来的教官,也不知道钻冰豹子为什么吹角号,看到狄阿鸟在,想必是狄阿鸟吩咐的,到跟前问一问。

  狄阿鸟微笑着给他点了点头,他一个转身,小跑回去,大声说:“报数——报名。”

  从小到大,一声一声,交替报名报数,童音清脆,丝毫无差错,也就是狄阿狗,现在跟了她阿娘,反而生疏,又想捣乱,一阵“哇哇”怪叫,把他的狗招去了。

  狄阿鸟本想亮亮阿弟,让人知道自己阿弟的与众不同,倒没想到他只会捣乱,喝了一声:“狄阿狗,出列,左转,过来。”

  狄阿狗动作夸张地站出来,差点被狗绊倒。

  周围的人都乐翻了天,“呼啦啦”往跟前去,相互还呼伙伴:“快来看,娃娃兵。”

  阿狗和狄阿鸟一样经不起怂恿,很威风地走着,后来终究因为生人太多,跑得飞快,一头扎在狄阿鸟腿上。

  狄阿鸟也没气要生,毕竟他太小,就把他抱起来,说:“看哥哥们辰起操练。”

  狄阿狗绷着脸就去按肚子,说:“饿了。”

  穆二虎这才想到,大伙一夜没吃饭,大人,大人自然能顶住,这些孩子还能操练?!他连忙说:“还是先架锅,让孩子们吃点东西吧。”

  狄阿鸟摇了摇头,让他看过去,队形已经展开,伴着喊杀声作舞,有两个和阿狗差不多大的,不停摔倒在雪地上,却精神十足。穆二虎哪知道孩子们都有心表现,心里“咯噔、咯噔”直响,不声不响地绕到一群大人身边了,低声呵斥:“你们还有脸笑,给这些娃娃比一比,老子都跟着臊。”

  众人很快笑不出来了。

  是呀,在家要是见了这场面,都乐得出来,现在是来干什么来了?!起局呀。以后就拿刀枪了,这娃子们不是专门臊人的吗?!他们也不声不响了,直到李大头带着穿戴整齐的夫人出来,才有响声,夫妻俩一惊奇,旁人才觉得好过一点儿,寨主都不害臊,何况大伙,就跟他们介绍眼跟前是怎么回事儿。

  孩子们的军操是狄阿鸟他们一起琢磨的。

  狄阿鸟看着也有感觉,觉着孩子练着,也还是有点儿杀气的,正看着,穆二虎拉着李大头到身边了。

  李大头搓搓自己的两只手,往前来捧狄阿鸟的手,连声说:“大当家,你可来了。”

  狄阿鸟抱着阿狗,见他伸手,只回答说:“这是李当家的吧,客气了,客气了。我们屋里谈。”

  李大头受到穆二虎提醒说“不造反,只落草”,魂都在抽抽,一听说进去谈,就等着说说,不造反,落不起这个草,现在虽然劫了不少粮食,可总有吃完的一天,他赶出一条路往里走,心底都在唱这歌儿。

  到了里头,双双落座,他就苦着脸,试探说:“大当家,这咋说呢?!”

  穆二虎一路上讲过这里的情况。

  狄阿鸟心知肚明,知道他与穆二虎一样是核心人物,不会回头,以分析形势为主,说:“官兵准备北伐,就这几天了,这几天,不能有举动。这几天也不能在背后动手,因为这是大事儿,谁要轻举妄动,戳官兵屁股眼,就成了民族之败类,我看了,只能落草,落草,官兵就不会太重视。”

  穆二虎则相信,狄阿鸟有着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阴谋,此地无银三百两,神神秘秘地说:“徐图之,徐图之,先练兵,牢记着,咱不造反。”

  狄阿鸟说:“人不好养,劳烦自家几位兄弟劝退一部分人,好不好?!”

  李大头虽然核心人物,不能回头的人物,铁杆人物,可早就是落了草,没有穆二虎那么多的不平和仇恨,听着有道理,既然实在没办法,这么决定了,那只好劝退,可是,劝退多少呢?!

  狄阿鸟又说:“手里的粮草要足以供应,以我看,只留二百人吧,拣无家室拖累的,没了父母的,不容于官府的,没有太大劣迹的,噢,现在已经到这儿的弟兄们,减到二百左右,二百人,也没多少,如果粮草足够,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

  李大头点了点头,说:“没问题,没问题。大当家就是大当家,这么一说,问题全解决了。”

  狄阿鸟苦笑,心说:“这家伙?!这样的问题谁解决不了?!”

  其实他不明白,李大头和穆二虎就是解决不了,因为他们心里没个起码的标准,不管是落草还是起事,他们都不清楚能聚多少人,该聚多少人,劝谁回去,不劝谁回去,有个大当家的拿标准,他们就能办了。狄阿鸟想起土匪的通病,补充说:“抽调人手,管理伙食,不能浪费,不能让人饿得受不了。”旋即又说:“不是还有一批军械?甲杖?待会儿,带我去看看,也要抽人管理。另外要放哨卡,摸摸周围地形,免得官兵抄来,来不及撤,没地方撤。”

  李大头虽不怎么与官兵打交道,对于哨卡和地形还是满不在乎,说:“乡里的人都是咱的哨,这个地形,没有谁比我们更熟和的,你就放宽心吧。”

  狄阿鸟又是一个摇头,说:“若是官兵夜里行军,谁也顾不上通知你,何况地形不是熟就行的,若是官兵穷追不舍,你跳到了一个山坳子里,反而是自取灭亡,所以这些都不能掉以轻心。”

  他又说:“说多了,你们记不住,也分不出轻重缓急,喊一下陈半仙,让他坐一边用笔记。”

  李大头听着就觉着这大当家果然不是自己这些人能比的,起身往外跑,喊道:“半仙。半仙。找笔找纸,快过来。”

  狄阿鸟待陈半仙过来,就说:“马掌子都是谁打?要有铁匠铺,我这儿也有些工匠,记下来,铁匠铺。”

  陈半仙连忙下笔。

  狄阿鸟说:“马匹饲养,要挑人负责。”

  陈半仙又连忙下笔。

  狄阿鸟又说:“弓箭,有没有人能做?!”

  李大头有疑问了,骇然道:“只留二百人,这挑来挑去的,哪还有人?!”

  狄阿鸟笑道:“这个你别担心,打仗和劫掠不大一样,后勤和物资筹备格外重要,何况他们被抽调出来,情况危急时,照样能应变,还能说他做张弓箭就不打仗了?再说了,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对官兵还不是只有一种战法,他们来,我们撤。所以相比以上几点,建几个藏身之处,也是当务之急。”

  穆二虎紧张起一个藏在心底的问题,问:“如果是一对一,我们能干得过官兵不?!我看他们也稀疏平常,没什么了不起。”

  狄阿鸟觉得现在可以打击他了,诚恳地说:“一个对一个,我们赢的机会不大,一百对一百,肯定输,我们伤亡大半,而官兵只折十余,一旦碰上硬茬,像史千斤部,训练充足,我们毫无疑问会全军覆没,打,打不过,跑,也不一定跑得过。”

  穆二虎因为自己实在没底儿,也觉得可信,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狄阿鸟看他失落,笑了,说:“这是按步兵而言,我们马匹不少。史千斤的兵,战马很少,而官骑训练也不足,打法一向单一,还不如弟兄们呢,不足为虑。”

  穆二虎还是叹气,开心不起来。

  李大头却松了一口气,问:“要是遇到屯田处的人呢?!”

  狄阿鸟笑笑,说:“还用打吗?!兄弟们往前一冲,人就跑完了。”

  李大头期望很低,腆着脸说:“那就好,总有我们欺负得过的,我们找着机会就朝他屯田处下手,也是练了手。”

  狄阿鸟立刻上了心,李大头显然不是图个出气,只和屯田处的人干,这个针对屯田处,甚至可以当成一个小点儿的战略看待,可见此人有一定的头脑。穆二虎白了李大头一眼,急着向官兵下手,说:“大当家的,要是把人交给你,一个月后,能不能跟官兵一对一?!”狄阿鸟摇了摇头,说:“不行。”他怕穆二虎失望,提前解释说:“这里的兵是多次见红的,多次经历战阵,咱们再怎么训练,兄弟们还要有适应的过程,上了战场紧张,有的气都喘不过来。”

  穆二虎绝望了,往椅子上一摊四肢,呻吟说:“那还干个求呀。”

  狄阿鸟笑道:“所以才让你们制作弓箭,如果有了大批的弓箭兵,问题就能解决了,射他们,射完就跑,跑了回头再射。官兵都是制式武器,什么兵偏重什么,普通的步兵,都没配备弓箭,更不说练习了,这也正是他们格斗能力虽然不错,却与游牧人屡战屡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穆二虎一下充满了兴头,说:“没错,官兵不配,我们配,有的弟兄自己都有弓箭,这么说来,咱们跟官兵斗,也不是没一点戏。”

  李大头冷笑说:“你少来,我们和游牧人能比么?!弓多了,便于咱们逃走。你问大当家是不是?!”

  狄阿鸟诧异了,一点也不错,官兵不配备弓,但是他们面对弓手的时候,更加有序,放慢速度,徐徐推进,盾牌上前,所以有了弓箭,还是不一定能赢,只是能不让官兵靠近,增加众人逃脱的机率而已,他看了李大头一眼,发觉李大头有点儿像牛六斤,脑袋大,腿短,好感大生,暗道:“这个人倒是个可造之材,比穆二虎有耐心,善于掌握问题的实质,提出的疑问都扑捉到了正题,特别在打仗上,显然有着不错的天分,倘若悉心栽培,一定会有不凡的成就。”

  他让陈半仙把该记的都记好,心里有一种极不妙的感觉,这群百姓闹腾劲儿太大,官兵很快就该能找上门,就让他们先劝退多余百姓,另寻藏身之处,进展却不顺利,而自己家的人迫切需要休息,别的人不顶用。

  派人出去看地形,找合适的藏身之处,喽罗们对地貌没一点儿理解,回来之后,描述不清,也没有看中的自信,一说,就是大当家,你快跟我来,一块儿去看看;而几个头头照计划劝退也不容易,同样忙到天黑才见进展。

  天黑后,路勃勃和棒槌被穆二虎的人带过来。

  棒槌当天昏倒,被林岫冒险捡了出来,送到汤德水的姐姐那儿,当晚路勃勃生怕逃不到北门,也到那儿藏匿,相互就见着面了。

  李多财要在汤德水的姐姐这儿打造一条暗线的,很快就知道他们在,找个老乡,送到穆二虎那儿。

  狄阿鸟静静听完棒槌讲述当天情形,一转口气,迫切让路勃勃反映城中情况。

  路勃勃一路上看着一些军官在官路干道上奔驰,觉得官兵都在忙着集结。听他一说,狄阿鸟心里有数,立刻派人去联络李多财,让他在城里,在军营打听,行辕什么时候组建完毕,什么召集众将议事,回头又找到穆二虎,让他下去走动,走动,看看放开的眼线那儿有什么消息。

  穆二虎情绪极为低落。

  若往大里聚集,人多乱杂,底气也壮,又都往大里吹,也发觉不了什么问题,现在人一少,什么纪律呀,战斗力呀,身体素质呀,战斗技巧呀,让狄阿鸟与官兵一作对比,就成了蚂蚁站在大象面前。

  他心里一个劲儿发凉,提心吊胆地到周围走一遭,听说各处无官兵的消息,这才放了心,快速回山,给狄阿鸟说了一声,又补充说:“官兵留了交人的期限,不会不到期限就来,还是有着两三天时间的。”

  这种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

  兵马来往,肯定要吓到黎庶的,先礼后兵,不至于让连带遭殃的人只怨恨官兵,只是官兵往穆家沟去了的一趟,去得太早,狄阿鸟怀疑是邓北关的那一批人马,不是带着镇压的目的去的,倒像是顺道访问,话说了不一定算数。

  而且,领兵的将领往往不一定有文人的思想。

  从他们熟悉的角度看,面对敌人聚众造反,自己动作越快,对方力量越小,情况越乱,越容易被自己消灭,而且穆二虎他不是秘密酝酿,当天他出了雕阴城,城里就把明话说了。按照官兵反应的时间来看,一开始,上头应该给出密切注意的命令,可是穆二虎之前的那一闹腾,今天上午为止,楼关周围的官兵就能接到升级的命令,他们做一做准备,今天晚上,明天一天,应该就杀到眼皮子底下了。

  如果这个时候没杀到眼皮子底下,也许自己稳住*龙的信或许还能有点用,要是已经杀到了,那就说什么都晚了。

  这群人,兵不是兵,刚刚劝退完,打造编制,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官兵只要能快速到来,己方就有可能全军覆没,连带自己的家眷一块儿遭殃。

  所以,穆二虎说没情况,狄阿鸟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把哨卡外放三里,外鸣镝,内鸣号,亲自提着马灯,根据官兵可能上山的途径与几个人摸黑寻找己方逃走路线。

  因为太仓促,上山下山就那么几条路,山寨也太原始,周遭根本没怎么布置过,空不设防,再怎么安排,也只能应付一场常规的奔袭,要是来一个高明的军事指挥官,对地形有一定的了解,两下一包抄,什么路不都给你塞死了?!

  樊英花也有同感,一早就把自家人安排到山寨外头。

  她口口声声方便扎营,实际上却想好了,一家人白天都睡过觉了,如果能悄无声息地潜伏,官兵夜里来,包抄上山,他们就能毫发无损地转移。

  狄阿鸟知道她怎么想的,因为自己在骗着她,不好坚持让一家人与山寨同生共死的,也就由着她去,下山摸了摸逃走的路线,准备拐到那儿夸耀她一番,顺便问问他阿奶的情况,不料,刚刚到了那儿,就闻到细微的哭声,刹那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心中一疼,耳朵边半天没了音。

  因为害怕情绪不受控制,他根本不敢到跟前去,只是给身边的路勃勃说:“去吩咐一声,让他们不要再哭了,阿奶这也是寿归正寝,被长生天收去,没什么可悲伤的,明天让她与阿晴做个伴吧,省得都做孤魂野鬼。”

  说完,也没去见樊英花,就走了。

  回到山上,李大头弄点酒食,他便喝了些酒,越发心情烦闷,睡也睡不着,便坐在聚义大厅,朝野外望着。

  山头一个一个,尽是朦胧雪光,铺天盖地,就像是一场葬礼。

  他暗中挥两把眼泪,忽然发现远处雪坡上似乎有黑点移动,连忙让穆二虎,李大头看,二人眼力远不及他,都看不到,他连忙跑出来,往坪上的山头爬去,到了山头一望,只见四面八方,都有黑灰的东西在移动,顿时明白了,怔怔地苦笑。

  穆二虎和李大头上来问,问他有多少人,他却更急切地要求:“立刻下去,让我的人上来,把哨兵也召集回来吧。”

  众人打一阵饥荒,再盘问他有多少人,他伸出了一个指头,说:“起码一千多。进路,退路都给封死了。”

  穆二虎连忙问:“那,能跑得掉吗?!”

  狄阿鸟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官兵第一批就上了两千数,而且很明显,有向导,地形很熟,在各个方向都作了安排;有骑兵策应,士兵们毫无顾忌,都在奔跑,自己才能看到他们的移动。

  因为自己及时发现,如果自己这边是一支精兵,趁着敌人尚未合围,还是有机会突围出去的,可现在,就这人马想从官兵缝隙逃脱,简直是在妄想,不但无法逃走,还放弃了一个易守难攻的阵地,摆出长蛇阵,让人家瞬间消灭。

  只能收缩上来。

  只能甘愿被官兵包围,收缩上来,守好山头,给对方一个兵不血刃的侥幸心理,才能让官兵克制,留出对话的余地和可能。

  片刻之后,山下的人连滚带爬往上跑,山上的人端刀端枪到处摇,赵过忙着带他们布防,忙了半天,也忙不出个所以然。

  狄阿鸟迎风下望,相信自己若有千里镜在手,一定能清楚地看到,威风凛凛的官兵黑夜行军,像潮水一样从各条道路上宣泄下来,漫山遍野,车马驴骡载以辎重。他真不知道这是官兵看得起自己,还是看得起穆二虎这帮反贼,摆了这么大的阵势。不过有一点,对于无知无畏者,震慑力才是消除祸患根源的最有利武器,他们光是这么威风凛凛地过一趟,当地人再也不会轻描淡写地喊着要造反了。

  山下的官兵正在快速地运动中,正前方队伍里分出几匹高头大马,踏蹄走上山坡,骑士身上流线型的甲衣,再裹上暗色的战袍,令人感到格外地冷峻坚毅。他们刚刚上去,下马,身后上来小兵,飞快整饰雪地,铺下行军毯,放下地图,一名将军模样的年轻将领抽下薄皮手抓,开始站在雪坡上眺望。

  一旁的参军上来就说:“将军,我们太小题大作了吧?!刚刚抵达,就与守军协同,围剿几只蟊贼。”

  将军呛了口热气,温和地说:“山中有老虎的呀。我父亲曾一再告诫我,当你在轻视对手的时候,你就已经未战先败了。信海君记得武县之战否?!张将军觉得他摆开的阵势大么?!可还是一败涂地,败兵淹了一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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