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
*
城外官道,骏马扬尘。
马是好马,全身火红,无一丝杂色,昂首嘶鸣,骨骏神清。
马上的是一个俊俏少女,一身春水绿的衣衫,眉目含情,偏生抿着唇,郁郁不乐。
日光正毒。
大路入林,浓荫蔽日,别样凄凄。
江湖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逢林不入。
少女勒住马,眉头紧皱,打量了半晌,才跃下马来,不行大路,反而牵着马向林子深处走去。
约莫走了数百步,眼前突然撞出一片空地,林木有被火烧过的迹象,枯木发黑。
少女面色凝重,从马背上解下包袱,取出个铃铛来。
那铃铛似是纯金所制,小巧精致,上面却刻了几个面目凶恶的鬼相。
少女手摇铃铛,向前二步,又后退三步,踩着乾坤位向,口中念念有词。
此时倘有人在,且那人出身玄门,便会认得那少女所踏的步法乃是湘中圣教的不传之秘,口中念诵的则是安魂抚孤咒语。
铃铛泠泠作响,少女忽高声诵道:“彼亡者灵,往彼岸渡。伊昔俗世,莫可恋眷。”
言讫,大喝一声:“疾!”
铃铛同时向上一抛,没了外力支撑,竟不落下,就在半空之中,散出金光万道。金光之下隐隐有黑影数重,哀声戚戚,徘徊不去,围着那少女上下转圜。
少女一张小脸十分严肃,声音极厉:“有生必有灭,世间同理。汝等徘徊不去,只当自取灭亡。”
哀声愈重,阴风呼啸,那铃铛响的愈发急。
少女绷着脸,“我知道你们死的冤枉,然则一死世事成空,不可恋眷尘世。不过你们放心,我闻肖祤在此立誓,必当查出真相,告慰诸位。”
阴风徘徊,黑影哭号,铃声泠泠,终是尽散。
少女扬手一招,那铃铛又落回手里,却也倒退了两步,压下胸中翻涌的不适,轻声一叹,“也不知谁哪个如此作孽。”
好重的阴气,好毒的阵法,死都不得安宁,炼作阴兵,凭他驱使。
*
小院里坐了三个人。
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婆婆,一个神色焦急的青衣少年,以及一个面目凶恶的大汉。
三个人围着一张石桌坐着,各自一言不发。
老婆婆也不问一句,也并非时时刻刻都盯住他看,那大汉却总觉得,一举一动都在她眼里,无所遁形。
老婆婆自然是蔡婆,那大汉名余春,而那少年则是东华派的小弟子,名项青河。
他两人到这里来,却是找人的。
找的人自然就是风六。
蔡婆虽然上了年纪,但却耳未聋,眼未花,心思仍然通透。见到这江湖打扮的汉子和少年,便有了几个猜测。但她不问,她懒得过问。年轻人的事,总该他们自己解决清楚。
因此她只是坐着不动,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问出一句,“回来了?”
蔡婆听得到,余春和项青河自然也听得到。余春想站起来,蔡婆却示意他坐着。
“回来了。”少年答应着,声音很清亮,也很愉快。
余春听了,却忽然觉得有些莫名恼意。只因这与他先前所听见的声音不同,同是少年,却更多了几分温润,也更清了一些。
原来他竟连声音都是假的。
“这里有两个客人,说是找你的。”蔡婆平静地说着话。
“哦?”少年声音仍然很愉快,听得出声音里的笑意,“就是这两位吧?”
余春和项青河背对着少年坐,此时一回头,便看见一个格外俊俏的少年郎,牵着一个十分美丽的少女的手,站在那里。白衣如雪,无一点缀饰,单调的白,却给他穿出谪仙的气度。
看见他和项青河,竟是笑了笑,“原来是余大侠。”笑容单纯而真挚,像是遇见久别重逢的老友。
余春一时间几乎不敢信,他便是风六。
名满天下的大盗,怎么会是这么一个秀气堪比女儿家的羞涩少年?又或者这又是他其中一个扮相?
项青河倒不惊诧,只是看见千千时不由生出些赧然,“姑娘,那天实在对不住……”
千千拉着少年的手后退了一步,“没关系的。”
蔡婆的眼神一厉。
风茵雪寒了寒眼光,笑容却越发灿了起来,把少女往身后拉了拉,“两位远道而来,先坐着歇会罢。千妹,烦你去沏壶茶来。”
千千看了看青衣少年和皂衣大汉,迟疑着不动。
少年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道,“去吧。”
蔡婆看了一眼项青河,慢慢站起身来,“客人远道而来,阿六可一定要招待好。眼看着要变天了,两位客人可要早些走,别耽在路上,到时候麻烦。”说罢便拄着拐慢慢走回屋里。
余春尴尬地笑了笑,项青河则露出不解神色,不明白这老婆婆怎么一副要赶他们走的样子,也不明白她怎能和这强盗一样的少年熟稔。
“两位大侠有何贵干?”白衣如雪的少年轻轻一笑,随意坐下。眸中流转万千神色,漫不经意的一瞥,竟可夺人心神。
余春暗自道,他真不像个恶棍,但也许人不可貌相……不过,先前真是他错了,男子汉大丈夫,有错便认,没什么难的。于是施了一礼,开口时却总还觉得别扭,“风少侠,之前是我余春瞎了眼,得罪了少侠,今天是特地来负荆请罪的,还望少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见怪。”
少年噗的笑出声来:“余大侠这样说话,在下还真不适应。”
余春有些尴尬,“先前……”
“行了余大侠,有话直说。”少年打断他,笑容仍然很灿然,“是城里出什么事了吗?”
千千沏壶茶过来,美目中仍有些担心。
项青河磕磕绊绊把道歉的话又说了一遍,千千只是摇头表示没关系。但青衣少年看上去仍有些局促,他仍觉得自己当时简直如同中了邪,竟能出手伤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无辜少女。
不过虽则误会解开,项青河仍是看风茵雪不顺眼,特别是在蝶影咬牙切齿地数落他负心之后。因此他只是坐在一旁,并不讲话。
余春看着千千走开,有些迟疑,“少侠,是不是换个地方说话比较好?”
少年仍是懒懒的声气,“不必。”
余春咬了咬牙,“蝶姑娘请少侠回去主持大局。”
风茵雪一时没有说话,只若有所思地望着袅袅热气,“城里怎么了?”
余春露出几分惭色,“情况很不好。张大哥受了重伤,手下人伤的伤死的死,各位武林同道如今都不知下落,封贼还……”他猛然收口,有些尴尬地抬头。
少年仍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懒懒看着他,“嗯?”
余春接下去道:“如今封丞羽发布星火令,邀天下豪杰来此,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我等无能,被封贼说成少侠同伙,什么助什么为虐,如今无计可施,所以……”越说越气,被冤枉的苦楚,有话说不得的恼怒,忽然觉得十分对不住眼前这少年。
俊俏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们来找我?”
余春点头。
少年抬头,声音幽幽,“可是你们找错人了啊。我不是什么少侠,也并非义薄云天,侠之大者,不过一个小小毛贼罢了,怎么帮的上忙?”
余春莫名觉得这几句听来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哪里熟悉,“蝶……蝶姑娘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少侠对封贼知根知底,肯定会有帮助。”
“你们都听蝶影那丫头的?”
余春愣了一愣,不知哪里觉得怪异,想解释几句,“不错。蝶姑娘……”
少年笑了笑,打断他的话,“蝶丫头是挺聪明,古灵精怪。”
“你到底跟不跟我们回去?”一直沉默的项青河忽然说了话,少年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风茵雪看,神情里很有几分不耐。
少年一怔,“项小兄弟……”
项青河道:“你真的认识我师哥?”
风茵雪又笑起来,微微眯起眼睛看他,“认识啊。”
项青河冷冰冰道:“那你就该跟我们回去。”
“我有说过我不肯回去?”少年似乎觉得好笑,反问道。
项青河仍然冷冷看着他,“你要是愿意回去,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风茵雪笑了起来。项青河也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叫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余春有些尴尬,他心里其实也觉得这少年奇怪,但并不觉得他贪生怕死。他只是奇怪,奇怪他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又为什么会在这户人家里,而且和那姑娘、老婆婆都很亲近。
少年笑着道:“你说得对,我不愿意回去。”
“少侠……”
“两位为什么不逃走呢?”他忽然道,神色还很认真。
余春觉得自己的血气上涌,一阵无名怒火在心头燃烧,“我们怎么会逃走!”
“为什么不会呢?”少年还是很认真地看着他们,“既然是好不容易逃出来,为什么不去搬救兵?”
余春微微一怔。
少年接着道:“为什么还要回城去送死?如果天下人都知道了他的阴谋,那不是比白白送死好得多?”
余春仍然怔着,“我们本也想着报信,但……”
这边是一片荒山,无路可走。
风茵雪又笑了笑,“我说笑的。两位如果不回城去,也许下场更惨。”
“为什么?”项青河问道。
“小兄弟喜欢放纸鸢吗?”
项青河皱着眉,“你什么意思?”
“纸鸢飞的再高再远,线都依然攥在别人手里。”他笑容很淡,“我大哥,是个很喜欢设局的人,他会把所有的线牢牢攥在手里,一根不漏。”
“你怎么还能叫他大哥!”项青河一想起那人便忍不住怒火翻涌。
“不然呢?”少年很认真地反问他,“难道像你们一样,叫封贼?那不是连我自己也骂了进去?”
“你……”项青河明明觉得他说的不对,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少年伸了个懒腰,“两位不打算上路吗?婆婆说今天会变天呢。”
项青河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余春压抑着怒气道:“少侠真的不愿回去?”
少年轻轻一笑,喝了口茶,“余大侠,珍重。”
余春霍然站起,就往外走。他也不知为何,就是生气,气这人的嬉笑无常,气他的若无其事。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被人陷害了还能谈笑风生地唤他大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项青河见余春走了,自然跟上去,走前狠狠瞪了若无其事的少年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只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个字,“懦夫!”
少年仍是微笑,冲他举了举杯,风度翩翩,毫无恼意。
千千听见声音走出来,几分迟疑,“六哥……”她不明白。
少年轻叹口气,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发,“千妹,我去送送他们。”
余春走的很快,但是忽然停住脚步,因为他想起来,他忘记了一件事。
项青河也想了起来,但却不想回去。
进退两难的时候,两个人都听见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两位且留步。”
余春的怒火小了一点,“少侠可是改变主意了?”
“想拜托两位一件事。”风茵雪含笑道。
“什么事?”余春琢磨着怎么开口。
少年突然咳嗽一声,神情中流露出痛苦。
余春忽然想起他所中之毒,“你中的毒难道还没解?”
“难为余大侠还记着。”少年诚心诚意地笑,语气里却有几分漫不经心。
“你中了毒?”项青河不敢置信地看向风茵雪。
少年仍是轻轻地笑,“时日无多,所以但求最后安稳。”
余春默了默,记起当时他说起封丞羽下毒时,他还曾奚落过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少年还是轻笑,“死生有命,余大侠不必挂怀。”
余春总觉何处不对,“少侠不像坐以待毙之人。”
少年似没察觉他语气中微妙的怀疑,轻轻叹息,“然这世上总有无解之毒。”
余春默然,项青河也默然,听着少年道:“所以并非在下不想帮忙,不过爱莫能助。”他又自嘲一笑,“适才在院里不便说,也请两位代为隐瞒。”
项青河道:“那你就打算这么死了?”
风茵雪看了他一眼,“小兄弟替青湖报仇时,顺带捎上在下的一份,就感激不尽了。”
项青河心中一痛,“我师兄并没有死!”
风茵雪只是笑了笑,看向余春,“余大侠似乎有话要说?”
余春想起那穿橙衣的小丫头,她的确料到。当时口口声声便是这个姑爷一走了之都不稀奇,所以,她要他们来,是想讨几样毒·药。
可……难道任由他送死?余春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不禁生出几分怀疑来,仔细审视面前的少年。
他是真正病入膏肓,还是又在演一出戏?
少年面色惨白,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凄然一笑,长叹道:“余大侠看来不愿信我。”
余春被他说中心事,索性也坦然:“的确不太敢相信。”他被他骗了不止一次。
“罢了,余大侠不信我是应该的,适才说过有事相托。”少年苦涩地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个锦盒,交给余春,“请两位将此物交给蝶丫头,她见了自会明白。但此物惧光,在路上千万不可打开。”
余春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再怀疑他,可却仍然没办法完全信他,将信将疑地接过锦盒,还想再劝两句,“少侠……”
少年已缩回手去,淡淡笑了笑,“行啦余大侠,再说下去,可就似足长舌妇人。”
“……”余春忽然觉得同情给错了地方。
风茵雪见他气苦说不出口的样子,不觉一笑,“拜托了。”转身就走,无一丝迟疑。
“……等等。”
“怎么?余大侠难道舍不得在下?”少年开玩笑道。
余春:“……”
项青河十分怀疑师兄真的认识这个人,生硬道:“蝶姑娘说了,要是你不肯回去,希望能给些……药……”
少年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重复道:“药啊……”
“正是。”
“如果我不给呢?”少年挑了挑眉。
余春额头青筋在跳,“少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风茵雪看了他一会儿,终是甩过去几个小瓶,“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过想你们劝劝她,切莫冲动。”他又微微含笑,负手而立,这一瞬敛去了眉眼间不恭的神色,竟有些望之俨然。
余春默然,攥着瓶子和锦盒,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少年已经再度转身走去,背影竟有些萧索。
余春突然有种想抓住他问清楚他想干什么的冲动,项青河却伸手拉住了他,“余大哥,咱们走吧。蝶姑娘本来也说,不必强求。东西咱们既然得着了,还是快点回去才好。至于他中的毒……”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如果这个人真的命在旦夕,不知道蝶姑娘会怎么样啊……
余春看了他一眼,一转念也就作罢,叹了口气,“那咱们抓紧回去。”
却说风茵雪蹒跚踱步,忽似支撑不住,扶着树干,将息良久。听见头顶鸟鸣清脆,抬头见一只灰羽毛的鸟儿飞往西边去了,不觉微微一笑,提步缓缓走回蔡家。
*
一日响晴。
傍晚时却忽然起了好大的风。
大团浓墨般的厚云聚在一处,遮蔽日光天色,疾风吹的窗扇呼呼作响,也吹的琴声断了一断。
立在窗边的年青公子容颜似雪,声音轻而冷:“不要停。”
琴声便又流畅地响了开去,潺潺似水,杳杳如梦。
狂风如哭。
一只灰鸽扑楞着翅膀在风中上上下下,忽前忽后。
从楼上望去,只瞧见有个黑衣少年端正立在风里,任凭衣裳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自岿然不动,只抬头看着那只在疾风里摇摆的鸽子。
片刻后,忽然轻轻跃起,眨眼功夫,那只灰羽的鸽子,已经落在他手中。
年青公子默然看着,直到琴声又停,一曲已毕,抚琴的女子站起身来,走至他身畔,声音清冷:“风大,公子当心着凉。”说着要伸手掩上窗扉。
封丞羽静静瞧着她。
青青只穿着薄薄一件纱衣,立在风口,纱衣飞舞,翩翩似仙。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个冰雕做成的美人,再美好,终归是草木无情,冰雪无心。
隔过万重山水,竟离他,似有那样远。
年青公子的眼神微微黯了一黯,伸手按住她去关窗的手,声音很低,唤她名字。
“阿冥。”
青青身子显而易见地僵了一僵,避开他的眼神,“公子,风凉。”
“你明明记得我。”他淡然一笑,松开了她的手,不再看她,只是看着窗外的云影天光。
青青咬了咬嘴唇,伸手去关窗子。身子却蓦然一轻,回过神来,已被他抱在怀里。
年青公子苍白的脸上泛着异样红晕,眼神亮的可怕,手指轻轻碰着她的脸,笑容很淡很淡,声音低沉,却柔的像水,“阿冥,阿冥……”
青青忽然有想落泪的冲动。
她以为自己早该习惯的,习惯来来往往的恩客,习惯形形□□的男人,习惯成麻木,可等有人这样低声温柔唤着她的乳名,却就叫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
娘亲抱着她,轻轻哼着的童谣。空荡荡的院子,摇摇摆摆的秋千,还有那躲在树后的小少爷……
青青忽然剧烈挣扎起来,踢他,咬他,无力地喊:“放开我!”
他凝着她的脸,她脸上的惶恐真实可见,他并不放手,手上力气愈发的大,突然低头吻上她的唇。
青青一霎时便像疯了似的,死命挣扎起来。
他尝到唇边淡淡铁锈味儿,可却并不放松对她的钳制,直到她身子慢慢的软了,眼神也慢慢散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青青无力地想,就这样吧,不过是万千人中的一个罢了。她早就没有自己。他知道又如何,他不是她的小少爷,她再也没了她的小少爷……她不是阿冥,她是青青,她只是青青。
青青隐约听到叩击声,似是风拍在窗上,发出沉沉闷响。
真是冷呢。
她竟恍恍惚惚地想起那个白衣的少年来,也是轻轻喊着她的名字,笑容带着轻佻,眼神却冷得像冰。明明是个干净的少年,却偏要装出浪子的模样,他未做的事,是他做了。
她有些想笑,眼前却总有那一张脸。攸攸含悲带恨的脸。
谁做的呢?
心里有最深重的冷意,青青木然看着封丞羽的脸。
近在咫尺地望,俊美公子脸色未免太过苍白了些,身子也未免太冷了些。
“公子,出事了。”黑衣的冷肃少年立在门口,手中拿着小小的信筒。
青青在恍惚之中看着封丞羽的脸,恍恍惚惚地想,原来适才听见的是敲门声。
黑衣少年没有一点尴尬之色,只是平和地站着,声音很轻,“大爷殁了。”
他说的很快很快,年青公子却不由恍惚了一下,继而微微点了点头,终于放开她站起身来。走过几步,忽又回过头看她,声音极轻:“对不起。”
青青只觉恍惚:“你说什么?”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走过去,接了少年手中的信筒,走出门去。
黑衣少年跟了上去,走时不忘替她掩上房门。
青青不理衣衫,只依然靠在窗台上,任由大风吹动她衣裳和长发。
*
长长大街上空无一人,冷风呼啸,浓云蔽日。
封丞羽走得很快,走出沉风楼时根本未理会老鸨谄媚的一声“再来啊”。
他本来便身负绝世轻功,在风里施展开来,一身白衣,愈发显得飘飘似仙。
黑衣少年紧跟在后,眸中神色变化万千,但终只是沉默。
封丞羽忽然大笑出声!
唐靖先从未见他这样笑过。
封丞羽自然是常常笑的,客气的,真心的,淡漠的。
但从来没一次像今日。
笑的疏狂豪纵,可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声音中也满是悲凉。
一队官兵列队走过,都不由看了他一眼,及至认出他的身份,便都不敢多看,不敢多问,目不斜视地过去。
唐靖先有些无措。
那白衣公子却忽然站定,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他。
肆虐的风吹动他白色的衣袍,猎猎如飞。俊美的脸苍白如雪,一双眼冰封水冷,似山头皑皑白雪,万载不化。
唐靖先仍不由觉得心底发寒。
封丞羽轻轻叹了口气,“怎么死的?”
“是小人疏忽了,有个下人私自带进一根绳子,大爷就……那个下人已经咬舌自尽了。”说时不忘观察他的神色。
封丞羽面色不变的听着,仍是不悲不喜。
唐靖先竭力做到不动声色,心中却仍俱是凉意,干脆的跪了下去,“小人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封丞羽看了他很久,忽然道:“靖先,我很信你。”
唐靖先手心已沁满冷汗,“公子知遇之恩,小人纵肝脑涂地……”话未完,已被封丞羽打断。
“行了,不必说这些生分的话。”顿了顿又道,“把他和那老头一块烧了罢,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俊美公子面色冰冷,嘴角却微微上扬,“六弟说的不错,人死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仰头望着风起云涌,苍茫天色,低低叹息。摩挲着手中信筒,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拆开来看了一眼,忽然笑了,声音轻而冷,“一帮废物。”随手将信扔给黑衣少年。
唐靖先一目扫过,不由得微微吃惊,“要不要立时传信,阻止他们动手?”
白衣公子伸手摸出系在身上的骨笛,看了看天色,“罢了。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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