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一点烛火幽幽。
千千睡的并不踏实。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那人又扑上来压着她,她喊不出动不了,一颗心怦怦跳着要跳出嗓子眼,蓦地惊醒坐起,一句“大侠”脱口而出,却瞧见房中竟然有光。
幽幽的灯光,似是地狱里的鬼火。
千千心中一紧,她明明记得睡前吹熄了灯。惊疑地看向烛台,竟瞧见桌旁坐了一个人。黑衣如墨,袖口绣了两道银边,一手支在桌上,提着一盏灯笼,似是很仔细在看。灯笼上红色的花影影绰绰,光影浮动,映他侧脸冷竣。
千千下意识张口要叫,一声尖叫还没发出口,那人已更快一步捂住她的嘴,神色竟是平静的,还带着微微笑意:“姑娘莫怕,小人并无恶意。姑娘既然醒了,就请与小人走一趟吧。”
“姑娘若不叫喊,小人就会放手。”那人又加了一句。
千千心跳如擂鼓,强迫自己镇静,摇了摇头。
那人果然依言放开她,退后一步,躬身一礼,“姑娘,得罪了。”
千千战栗,“这位大哥,小女子只是进城看热闹来的,什么都不知道,您……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那人目光中有些赞许,“小人不过奉命行事,待见了我家公子,姑娘自会明白。”
“你家公子是?”千千忽然想起那眼神淡漠的白衣公子,但随之又觉决不可能,那公子连多瞧她一眼都不愿,怎会夜里来请。那么能是谁呢?在这城里,她谁都不认识啊……
那人还是彬彬有礼道:“姑娘见了便知。”
千千心里明白,她并无选择余地,眼前这人看着虽然好商好量,可若是违他意思,想来立刻便会不客气罢。她只得点了点头道,“可能容小女子收拾收拾?”
那人微笑刚要开口,隔壁忽然传来朱大刚愤怒的吼声:“你是谁?我不……”只那么一声,就没有动静。
千千只觉惊慌,不禁往后缩了缩:“你……你把朱大哥怎样了?”
那人只笑了笑,“姑娘不必惊慌,想来朱公子不似姑娘这么配合,我那伙伴又有些急性……府上已收拾好了,一应俱全,姑娘无需准备。姑娘,咱们走吧?”
千千全身发抖,但自知无法可施,点了点头慢慢起身。那人倒不催她,只是安静立在一旁。千千心中涌上乱七八糟的想法,江湖,江湖,江湖原来就是这么一个不讲理的地方!婆婆说得对,不是你找麻烦,是麻烦来找你。怎么办……现在怎么办?王嫂子说什么来着,故事里该怎么脱身?
她深恨自己没有精绝的武功,休说武功,她此刻都不能控制自己双腿的发软。怎么办怎么办……心里重复了不知几遍,神情里的慌乱惴惴都落在那人眼中。
这女孩子双眸澄澈,一派天真,心慌意乱的样子,就像只落入陷阱的小兔,挣扎都不知该如何挣扎,那么无助,不由触动他早已冷硬的心,再开口时声音不由软了些:“姑娘不必惊慌,我家公子并无恶意。”
那少女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专注地看着他。
他竟有些心虚起来,别过头不敢看她,“姑娘可好了么?”
千千镇定地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他转过身看不见,于是道:“好了。”她走出门时的步子已经很稳,因为她记起婆婆说过,别怕事。咱们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不怕,我不怕……
*
楼下那店小二苍白着一张脸,但还带着讨好的笑,瞧着千千,愁眉苦脸。
拎灯那人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推在店小二面前,神情依然温和:“有劳掌柜了。”
店小二哪里敢说什么,只能不停点头。
千千本想与他说两句话,但那人却没给她机会,店小二眼神也一直闪躲着,似是在惧怕被连累。千千心里叹了口气,遂放弃,恭顺地走了出去。
客栈外有两顶小轿,乌油布罩顶,又有四个穿黑衣的轿童立在一旁。那人打起轿帘,请她进去。
千千却一时不动,只呆呆看着后面轿子前站着的一个人。这人装束与提灯人一模一样,只是在他怀中,竟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
昨天那小狐缠着她玩耍,她还曾把它的主人当成了狐狸精。她绝不信这城中竟还有第二只这般的狐狸,世上绝不会有那么巧的事。那,那……请她去的,是寇大哥?
提灯人看她眼神发直,温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抱狐狸那人忽然走过来,笑道:“姑娘是认识这只狐狸罢?”
千千看了他一眼,只觉他虽是在笑,可眼中却很有些阴冷。她摇了摇头,便要往轿子里钻,那人却忽然伸出手拉住她。
千千顿觉手臂蹿起一层鸡皮疙瘩,那人的手好冷,且硬如铁。那人只轻轻一拉便拉她回身,笑道:“姑娘没说实话。”
提灯人道:“老滕,你做什么?”
“老方这是怜香惜玉了?”
提灯人不悦道:“老滕!”
姓滕那人笑了笑,松开手来。千千顿觉大赦,可那人随即将那只狐狸塞进她怀里,又推了她一把。她一个不稳,几乎是栽进了轿子里。
轿帘放下,轿内一片黑暗。
那两人又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未听清,最后只听提灯人说了一句:“走。”千千随即感觉到轿子被抬起来,那两个小童走的极稳,稳而且快。
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声,仅有一回似是有一群人策马而过,人声马嘶,擦肩去远。
她本想掀开帘子瞧瞧路上,却没想到那帘子下竟是一块铁板。她看的一怔,心微微灰了。
怀里小狐软绵绵身子紧贴着她,一动不动,她哆嗦着手凑到它鼻间,幸而还感觉得到它的呼吸。
千千向后一靠,把小狐抱得更紧些,喃喃低声想问它什么,却又知问也无益。到底只是再把它抱得紧些,仔细听着外面动静。
小轿在安静中走了许久,千千忽然听到哭声,哀哀切切。
有人悲啼,“老爷啊……”
小轿继续行,那点哭声却还萦绕耳边,绕的千千心中一阵阵发凉。
又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轿子终于落地。有人掀帘,请她下轿。
千千听话地下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院落。似是一家大宅院中的小院子,这种院落她在故事里听过,穿了角门似还有无数回廊院落。
千千不由心更灰了一层,转头想问问那提灯人,却见院里这她这一座小轿,顿时大惊失措:“朱大哥呢?”
“姑娘不必担心,朱公子另有去处,明日自可相见。”一个少年清冷的语声骤然响起,千千不由循声望过去,只见院门口立着个黑衣少年,腰间似是系着把剑,周身散着莫名寒气,叫她不由自主心悸。
少年身后站着两个提灯人,都是一身黑衣,低着头不动,似两尊雕塑。
院内那人瞬时立直身子,低头恭肃唤了一句:“唐总管。”
被称作唐总管的少年动也未动,只点了点头,“去吧。”
那人躬身一礼,抬手招呼那两轿童,一行三人很快便出了小院。
千千抱着狐狸,颇有几分茫然失措地向前走了几步,“唐……唐总管,您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吗?我同朱大哥只是进城看热闹的,你们认错人了……真的认错人了……”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夜深了,姑娘请休息罢。”
千千还想再说,猛然发觉他黑色衣袍上有大片更深颜色,被灯光一映,更现阴森。她走近了也才闻到,他身上似有血腥气味。
千千脑袋轰然一响,猛地退了两步,只觉腿脚发软,再不敢说什么话。
少年看了她一眼,转身去了。
千千回过神来,追了上去,那院门却砰的关了,落下锁来。千千抬手想砸门,却又放下手来,无可奈何地摸了摸怀里的小狐,“小白,是你家主人么?寇大哥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她是真的无计可施了,先前强自镇定已耗尽她的力气,此时没了人在,便顺着自己心意坐倒在地,听着断断续续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曲子,心头凄然。
“姑娘,请歇息吧。”
千千吓了一跳,迅速爬起身来,转头一看,原来是两个青衣丫鬟,都生的眉清目秀,神情恭谨。
见她回身,又恭恭敬敬地重复一遍:“姑娘,请歇息吧。”
*
唐靖先走的很慢。
他这一夜赶了太久,片刻未歇,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挣裂,此刻只想疲倦地睡上一觉,然而他却不能够。
偌大府中一片灯火通明,悲泣声隐隐传了过来,在这般夜色中,极是哀戚。
天边一轮月尚是圆时,今儿是十六罢……好日子,好月色。
唐靖先忽然想起早些时候那白衣公子的话来,滁州的月色。滁州的月色啊……孩子的笑脸,香甜的月饼……
黑衣少年眼中掠过几分哀恸,不由加快了步伐。到绝音亭时,正碰上方、滕两人出来。见了他,那两人立时便退去一侧,齐齐唤声唐总管,极为恭敬。
少年心中微微一晒,脸上却不变色,只微微点头,目不斜视走过,站在亭外台阶下,仰头瞧着那公子背影。
他已换过一身衣裳,难得着身纯白,背后瞧去,倒与那白衣公子有几分相似。唐靖先恭敬出声道:“公子,人已安顿下了。”
“靖先是第一会吓人的,悄没声的吓我一大跳。”封丞羽转过身来,俊美脸上浮着淡淡笑意,瞧着亭下的黑衣少年道,“轻功愈发长进了。”
“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少年声仍清冷,语气里无一丝波动。
“罚你什么?”俊美的公子取下腰间系着的锦袋,摸出一把骨笛,神情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竟不似往日的逼人锐气。不待他回答,便淡淡笑了一笑,“行了,太晚了,回去休息罢,也得顾着点自己身子。”
唐靖先行礼退下,远远地回一回头,瞧见那公子低着头,正轻轻擦拭手中骨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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