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次起感应
忙活了多时,日头已偏西,寨中人去楼空,一时显得有些凄清。山风比来时刮的更为猛烈,透过狭长山道“呜呜”直响。和着树梢上挣脱不开的残叶声,说不出的萧索。
早晚有些寒意,唐诗奕拢了拢被风吹开的衣襟,侧头,躲避掺了砂砾的风。微眯的眼却发现远处灌木中有着什么,在尚未隐下的天色中幽幽闪着橘色的光。还未看清,脑中便轰然巨响,然后身体不受控制,扑向穆琰。
箭,与此同时被射出,弓弦的颤鸣被风声掩盖,不住的低咽。
穆琰不曾想会有如此一幕,血色的花朵刹那绽放在她的左臂,而她却不管,直奔箭来处。抽出腰间细剑轻轻一拉,欲逃之人颈间便喷洒出如罂粟般零落的血。在落日残阳的映衬下,浓烈凄艳。
唐诗奕回眸,完全不是她往日的神色,冷冷瞥了穆琰一眼,就又回转过来,静静的看着已经了无生气的偷袭者。
不久,身形突然一晃,神识再次归位的唐诗奕看着右手染血的剑,及因自己而一点一点变得冰冷的躯体,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恶心,颤抖着弯腰干呕起来。
穆琰早已被她反常的行为惊到,见她此时前后反应判若两人,正疑惑不解。却不想下一瞬,唐诗奕就倒在了血泊中。挡箭、暴起、杀人、反胃、昏迷,不过短短几秒。
“不是……不是我们安排的……真的!他是我们的手下,可是,可是……”
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的肝胆一颤,不曾想那常挂笑容的女子杀人居然如此干净利落,真是一对杀神!此时三人早没了旁的心思,只望刚才放冷箭的行为千万别算在他们头上才好。
穆琰没管他们,径自奔到唐诗奕跟前,将她挽抱起,靠在自己怀中。才发现她又是一头一脸的冷汗,黑色的发丝因汗湿粘在额头。风稍歇,剩余的发无力的垂在他的胸口。
呼吸急促,双眼紧闭,实在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景象。
难道,又是起了感应?
穆琰摸向她的手,果然脉象一如从前。便松了口气,查看起她的伤势。还好,箭只是擦破了些皮肉,虽然伤口有些长,但并无大碍。
“你们,回主寨去。”
穆琰对着被吓坏的三人冷声命令道。随后撕下袍底内衬,附着随身携带的外伤药膏,仔仔细细的将唐诗奕的伤口包扎妥当。转眼看着她的脸,极不安稳的睡颜。
你,到底是谁?
唐诗奕又坠入了梦境,还是一样的看不真切。
梦中,有笼罩在夜色中的绿窗,因着未燃尽的烛火,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唐诗奕想走近,将隔着的窗推开,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只能呆呆的立在窗外。
夜越来越深,还下起了雨,点点打落在蕉叶上,静谧而美好。
她以为这梦就会这样下去,自己将伴着这淅淅沥沥的雨声直到天明。却终于听到了一声叹息。辨不清方向,分不出男女。只知道有一丝哀婉的语调。他(她)说:“你要记牢,命不可以丢,心不可以付……”
唐诗奕还未明白,画面便又一转。
似乎是一个草场,日头正晒,突然就刮起了一阵大风。她听见风中“嘚嘚”的马蹄,闻见风中铁锈的腥味,看见风中微光一点。于是,她扑向身前的一个影子,立时后背就疼痛了起来。
她将将要倒下去,却听见背后越来越近的狞笑。
我,还不能死!
所以她反手拔出入肉颇深的箭,不顾喷涌而出的血液,一个翻身跨坐在来人的马背,将手中的箭尖用力往前送。“咔哒”一声,喉骨对穿。而她也随着马的受惊滚落在地。
是谁?是谁环抱起了她?
风中似乎又传来那声叹息“你要记牢,命不可以丢,心不可以付……要记牢……记牢……”
穆琰守在床边,不错眼的看着喃喃呓语的唐诗奕。依旧是多时未醒,依旧是冷汗不断。不同的是,声音不再沙哑。只是翻来覆去的念叨着“记得”二字。不同语调,不同情感。
她究竟感应到了什么?
穆琰不得而知,只能静静的瞧着,默默的听着。
床上的唐诗奕翻了个身,正对着他。眉微皱,唇微启。
“我记得……记得……我会保住我的命,也会管住我的心……”
一日夜唯一一句完整的梦呓。
保住命?
管住心?
这是谁的承诺?
这是对谁的承诺?
紧闭的眼角浸出了泪。穆琰盯着那在微光下,仍晶莹剔透的泪珠出神。见它终抵不住重量,越过鼻梁,划破脸颊,濡湿了唇边的发。
眼皮颤动,手指轻点,被困于梦里的人终将醒来。
穆琰心中一紧,她是否还是她?
一直以来,他都记得与唐诗奕的第一次对视。复杂难言的感觉始终萦绕在他心间。他曾对自己暗示那只是一时的错觉,却在昨日那回眸的冷然中,清楚的意识到一切的真实。所以,他守在她身旁,只等她转醒一刻的目光。
紧闭的眼在穆琰的凝视中缓缓睁开,因泪目染上了一丝红。水汽迷蒙的双眼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容纳下。所以她并没有留意一旁的男子,只是翻身坐起,曲膝环抱,将头埋于其中,低声抽泣。
穆琰没有与任何女子在如此环境下相处的经历。除了小时候记忆中的姑姑。母亲的陪嫁丫鬟,自从母亲走后,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还记得她白日里谨小慎微任人欺负的模样,夜晚哄他睡着后咬着被角默默流泪的模样,在他八岁那年因忧思过度,终于离他而去时既割舍不下,又欢喜解脱的模样……
“你……”
穆琰下意识的出声,希望打破这沉重的,有些压的透不过气来的凄凉。
正独自哀伤轻泣的唐诗奕因这一字定格,转头,便见一双凤目略带疼痛和小心的望着自己。不敢靠近,不愿离去。使她一下子就挣脱了那细细密密带着寒的怨,勾勾缠缠裹着苦的悔。心上溢出同情和执念,并着还未退却的彷徨悔恨,一下扎进穆琰怀中,痛哭失声。
温香软玉入怀,加之唐诗奕哭的实在凶悍,穆琰明显有些无所适从。悬空的手僵持了许久,终于在感觉到胸口一片湿意时轻轻落下。如一枚扑扇双翅时惊落的羽,带着离体的温度,柔柔的点拨在湖心。
两人便这般依偎着,一个哭的毫无淑女样,甚至因气息不匀而开始打嗝。一个默默微拥着,生疏但用心的轻拍怀中需要发泄的女子。
一刻后,哭声渐低,紧抓黑袍的手也松脱开来。
察觉到怀中人情绪缓和,穆琰停住手,将两人的距离拉远。然后低头,刚想询问安慰两句,却发现唐诗奕打起了轻呼,偶尔还伴随两声未完全压下的气嗝。不知何时,她居然睡着了。
穆琰见此,也只好将她放平,盖上被子。然后抖着不知几分涕又几分泗的袍子苦笑:算了,等她醒来后再说吧。
……
一缕阳光穿过天窗缝,和着烟尘,停驻在唐诗奕的脸上。唐诗奕撅嘴皱眉,扭头想避开。却不料,一头撞在床靠上,振的她立时弹坐了起来。
这里是哪里?
扶着额角的唐诗奕打量自己身处的地方,见一旁的矮几上,放着换洗的干净衣服和自己的包袱,便放下了心。
梳洗妥当,推开房门,沿着楼梯向下,见到前一日的熟悉画面。果然,他们还在黄石寨上。
主寨门大开,和熙的阳光挤进来,裹着香洒满了半间大堂。唐诗奕抽着鼻子,循着这股暖香跨出门槛。双脚才落于室外,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秋色中,一株挺立的玉兰吐露着成千的微粉的花朵。一团团,衬着如洗的青空,肆意绽放。花树下,侧对着她的黑袍男子一瞬不瞬的瞧看着满树妖娆。任青丝与携了香的风勾缠。
不知是风泄露了讯息,或是不小心踏破的落叶。他侧首回眸,一低头间的凤目流转,竟盖住了满树芳华。
唐诗奕愣了愣,发现穆琰的眼神正对着自己。有种偷窥被抓包的尴尬,她低头清了清嗓子,缓步走上前去。
“你到底是谁?”
还未站定,就听见穆琰询问出声。
我是谁?
唐诗奕正抬着的左脚轻轻落于地上。刚想顺口的接一句“我是唐诗奕啊。”却似被捏了脖子,吐不出半字。
我是谁?
唐诗奕回头,寻找那个角落,那个因她而倒下的偷袭者所待的角落。却见那里只有满是顶着白色绒球的苜蓿和长的正旺盛的针茅。她也不管,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个位置,想着那日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心下涌上一丝慌乱。
我是谁?
唐诗奕回转过来,瞥见玉兰树上戳着的羽箭。略一想,原来是那日的冷箭。将它拔下,握在手中,突然便与梦中的箭重合。那铁锈味似乎又淡淡的飘散开来,挥之不去。
我是谁?
唐诗奕眼神剧烈晃动。
我不应该就是唐诗奕吗?我只是在找寻这具身体的过去,完成这女子的心愿,如此而已。但现在,身体,记忆,都开始渐渐不再只属于我自己,那我将会是谁?
她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羽箭,被打磨圆润的箭杆却还是刺痛了她的手,她的心。她知道,那些梦,是这女子的记忆、经历、过往。她知道,那日的暴起杀人,是这女子残留的意志。她知道,昨日的泪目,是这女子的不甘和悔恨。
那么,她自己呢?
真实的经历着别人的过往,苦苦追寻着别人的记忆,伤心的哭着别人的伤痛。越是翻开别人的人生,自己会否迷失其中,丢了唐诗奕这个名字,这个人。只是为别人而活?只能为别人而活?
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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