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假期的一大特征:给人的感觉是极其短暂,通常眨眼就过去了。
与上班时的度日如年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约每一个社畜都曾在漫长假期的最后一天或者周日晚上,惊觉假期竟然数个小时后就要结束了,第二天又要回公司继续工作,然后陷入短暂的自我厌弃和痛苦之中。
部分人甚至会开始熬夜,为了尽可能延长假期,即使熬夜的结果是第二天昏昏欲睡,只能靠咖啡和薄荷糖保持清醒。
什么是不上班,不存在的,除非你想饿死。
当然,你还剩一个最后的选项,就是效法日本社畜,找个人捅自己一刀,这样明天就不用上班了。
摊在床上作咸鱼态的绘然视野在室内游荡。
“空调是不是很脏。”
绘然的语气很木。
因为已经解封了,只是恰巧今天是星期日,所以绘然才不用上班,但明天就要恢复正常生活了。所以上司在得知解封之后,不顾今天是周日,兴奋地发送了一大堆在家中也能完成的任务给绘然,工作内容包括订购某明星的代言产品作为礼品送给客户(费用当然是公司报销),编辑公司商品目录册(以前公司甚至没有这玩意,是某一次客户想要,然后绘然自力更生用ppt做出来的),如果不是绘然说□□不知为何断线了,否则还有更多的工作。
做完这些已经下午三四点了。
绘然花光所有力气,才说服自己不将存款拿去买基金,看看能不能立刻翻倍然后辞职。
赌博的诱惑太大了。
尤其是在你的本金看起来还不少的情况下。
本来可能还有点想玩游戏,或者出门逛逛,但这些工作耗光了仅余下的电量。导致绘然最终选择的休息是瘫在床上发呆。
然后绘然的脑内活动就自然而然地跳跃到了“应该给自己找一点体力劳动”。
因为一个今早十点钟才醒的人,如果一天的活动是在床上玩手机,那么晚上通常是睡不着的。虽然很有可能没有用。绘然还是要挣扎一把。
“是挺脏的。”千寻上楼踮高脚尖观察然后回答。
作为一只幽灵,千寻似乎是不大及格的。她不能穿墙,也不能飘,移动方式仍然倚靠双腿,甚至因为没有穿鞋所以略矮。
好的,那就擦一下吧。
绘然起身去拿抹布。
虽然也会不时打扫家里(非常偶尔,值得庆幸的是因为绘然不怎么有时间弄乱屋里的东西,很多东西可以三个月了也不动一下,所以只需擦灰),但在入住前就已经安装好的空调一般不在打扫范围内。原因一是看不出打扫的必要,原因二是它太高所以在看不到的时候很难想起它。
绘然搬了一张椅子更换空调隔尘网。
绘然这辈子也没有租过房子,她不像一般同龄的本地人一样,为了自由自在地一个人住,宁肯出去租房。在调查租房所需成本和过程以及可能遇到的障碍后,绘然放弃了租房。
姑且不论要多花钱,更令人觉得麻烦的是在租房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问题,即使绘然不笨,为什么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要出去直面社会的毒打呢?
当初刚刚毕业,自认是一条咸鱼的绘然决定不要出去当别人下饭的配菜(被坑),而是放弃看起来很美好的出租屋,选择住在水龙头一到冬天就漏水,六分一墙壁和天花板开始剥落的自己家里。
所以,一直住在家里的绘然,搬家经验为零。虽然以前听父母说过好多次现在住的房子多好,冬暖夏凉坐北向南,省了一大笔电费,还临近地铁站和车站;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样听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就像一个生活在和平时代的人虽然从纸面上听说过饥荒有多凄惨,也可能了解过一些细节,比如树皮是晒干了再吃,但绝对想象不了当时的残酷。
绘然只是听从了经过社会毒打的父母的说法“不要选向北的房子,其次也不要选向西,向西北更千万不能选,因为既晒又热,可以选向南,就不要选其他”,但她并不实际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之,现在的公寓朝向不错,她判断不出它有多好,唯一能判断出的是和以前的居住体验差不多。即使本市的夏天比其他城市要长,也更热,但很多时候绘然只是打开落地窗和风扇,然后就不用开空调了。会开空调的夜晚基本仅限于七八月(每个月开十几天左右),九月和六月可能也会开几天,但不会常常开。
所以空调不是很脏。
绘然弄干净了隔尘网,伸手上去擦空调顶端的灰。
绘然的身高是166,不算特别高也不算特别矮——加上椅子,勉勉强强可以够到空调顶部。虽然绘然还是经常嫌自己不够高。所以想当然,她只能摸到空调上方,但她的视角是看不到上面的情况的。她凭感觉擦干净了一部分空调顶部,然后顺着继续抹的时候,却感觉遇到了障碍。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放在了空调上面一样。但奇怪的是,从远处看的时候,空调上肯定什么也没有。
……那里有一块擦得很干净的玻璃吗?
事情变得诡异起来了。
绘然收起了抹布。
她找出扫帚往空调上方敲了敲——作为一个能走路去的地方就绝不搭车的穷鬼,她家当然用的是扫帚而不是扫地机器人。‘哐哐’的,听上去像是金属被敲击的声音。总之,不像是玻璃。可以证明自己还没有眼瞎。
“怎么了吗?”千寻不解。
“上面好像有东西,但是看不见。”
而且那样东西隐形了,只能碰到但是看不到。
绘然咽下了下半句。
事情看起来颇为惊悚。虽然可能人类现有科技的确足以发明出将某样东西隐形的技术了,但这本就不该是平民百姓能接触到的。
绘然不得不开始推理:
这是一套二手公寓。
这说明在卖给自己之前,肯定有人住过了。
绘然努力思考卖房子给自己的人看起来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没有。除了是男性以外。……高科技的偷窥?但是为什么在这里。因为千寻,绘然连换衣服都是在浴室。
但绘然并没有和他交流多长时间。而指望中介说出以前这里住过什么人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才不会讲任何不利于自己拿佣金的话,何况他也可能不怎么清楚。
这倒也不能算是人品低劣的表现,毕竟人类大多不是利他主义者,绘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对方会这么做,自然也就谈不上多么失望。话说回来,一个人的下限如果不是和他的同行差不多,那么很有可能早就失业转行了,特别是销售和中介。
总之,现在玄幻的事情发生了。绘然不认为这件事的开端是在她搬进来之后,毕竟屋内有监控(附带一提,古怪的是,监控内是看不到千寻的)。
在敲敲打打之后,绘然确定了放在空调上的不明物件(显然非生物)是存在的。
看起来这样物件并没有对生活本身造成多大的影响。
并且很可能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因为近期并没有不明人士上门。
最后,这样物品看起来并不大,多半不是武器。
另外,从它可以隐形的特征看,它一定是极其罕见的,至少不在日常生活可以接触到的范围内。
绘然进行了简略的推理。
所以,怎么处理它?
一,继续调查;二,放任不管;三,上网发帖寻求帮助。
第一看起来作用不大。如果绘然能看见它或者挪动它,也许还可以这样做,但问题在于连它是什么都不晓得,调查恐怕难以进行。第三也差不多。绘然不认为其他网友会知道它是什么,吸引关注除了引发骚动或者带来麻烦以外,也不会有用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怎么证明这不是在说谎呢?光想一想就头疼了。
所以……选项二,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绘然陷入思考。看起来很咸鱼,而且这种事情如果在电影里,角色要是发现了问题还假装没发现,一般这个人很快就会领便当了,类似恐怖片中坚持没有鬼要独自行动的炮灰那样。但这是现实生活,又不是在半夜的荒郊大屋里。
“门铃好像响了。”千寻突然说。
哦,门铃响了。
……门铃响了!
千寻与绘然对视,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
绘然:……假设中的条件二推翻了。
‘没有陌生人突然找上门,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个物件’不成立。
刚刚发现了不明物件,然后门铃就响了——
悬疑片经典场景:‘你知道得太多了,你发现了不该发现的证据,所以你现在必须去死’。
……哎。
绘然无言以对这个假设。
千寻就没有这么淡定了,她趴在楼梯边看向了门口,娃娃音正往海豚音的方向发展,即使她才是已经领了便当的那个,“……不会是杀手吧。”
“应该没事吧。”绘然说,但声音有点发抖,语气极度不自信,仿佛不是在下定论,而是在强行压下不详的预感。事情都这样了,实在很难不多想,这已经不是思维是否过分活跃的问题了,不多想才不正常。
因为打扫了一下空调,所以成了炮灰……更像是电影里的情节走向了。
绘然跳下了楼梯。强迫自己停止幻想门外面是前来灭口的杀手。
门外是谁在按门铃——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解答了。
门外是一只布偶熊猫。或者说,一个穿着熊猫玩偶装的人。就是那种周边服装店铺能买到的玩偶装,不是特别精致,衣服上也没有血迹。
但是,看不到外貌特征。甚至分辨不出性别。
绘然不认为对方是杀手(还不至于认为脑洞是真的,但也并不是认为对方只是个串门的普通人),但什么人会在大热天穿玩偶装?
绘然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确认玩偶装粗粗的手没法从门里伸进来。
“你好。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是之前在这里住过的租客。我有东西落在屋里了,我想拿回来。”
熊猫装里发出女性的声音。
听上去年纪不大,但不知为何给人以一种违和感。不是那种电子音的违和感,而是仿佛说话的人不具备一丝一毫的感情,仅仅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绘然不认为这是玩偶装中的男性播放的录音。毕竟从玩偶装的大小来判断,屋外的人身高不会超过一米六五,而且这话的内容很应景。不是很多人会将东西落在租的房子里,即使落下了,恐怕也默认拿不回来了。除非是一样很特别又非常重要的物件。
绘然不准备给对方提供更多信息,毕竟骗子最擅长的是顺着话往下说。
“我拿出来给你可以吗?“绘然貌似热心地询问,仿佛缺心眼。面对陌生人,假装友好是绘然的拿手好戏,即使她的内心感想是‘求求你别再发问了我只想一个人呆着玩手机’。
如果是一般的骗子,且所说的不是空调上的那个不明物件,那么是不会对这话有什么反应的。按照常理,不论是落下了什么,都应该是人类可以看见以及移动的——假如她继续描述事物的特征,十有八九就只是恰好撞正答案而已。然后绘然就可以关门了。
“不用了,”门外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看不见它吧?”
随着这句话,她拉开了玩偶装头部的拉链。
穿着玩偶装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女。和她的语调保持高度一致的是她的眼神,她看向屋内的眼神没有一丝变化,冰冷、麻木、清冷、平静得近乎空洞,她也没有什么表情,过分苍白的肤色仿佛她一整天都穿着那套玩偶装。
哦。密码正确,这确实不是骗子。
即使是骗子,没有力量上的压倒性差距,也并非应付不了。绘然打开门,语调也不由自主被感染得变得冷漠,“请进。”
——绘然本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直接无视了屋内的千寻,陌生的少女径直走向了空调。这时绘然才注意到,她背着一个大大的普通背包,看起来沉甸甸的,似乎装了不少东西。她爬上绘然先前站着的那把椅子,伸手去摸空调上方。
有什么不一样吗?
少女似乎在某个位置按了一下。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一台机器在那个地方凭空出现。她将那台电子设备挪了下来。
少女跳下椅子,左右环顾一下,似乎在确认有没有遗下什么其他物件。虽然应该是不会有了。
“抱歉打扰了你们这段时间的生活,”她看完以后,视线抬向绘然和千寻(千寻没有躲起来,毕竟即使一般人看得到她,在白天也不会有什么古怪的联想,躲起来似乎才显得有问题)。“你们需要恢复原状吗?”
绘然不解:“恢复原状?”
刚才那段话里,绘然并没有听出什么问题。前租客落下了东西,确实存在影响下一任住客生活的可能性,虽然一个空调上看不见的电子设备,影响估计不大……但也可能是客套。
问题在于她的询问。恢复原状?现在这样拿走了不就是恢复原状了吗?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超出了一般人的认知范围。
少女歪了歪头,虽然依旧没有表情,但似乎听不懂绘然的意思。
“当然是你们啊。被迫和一只幽灵一起生活,还有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房子里,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吧?”
这话含有的信息量太大了。
绘然和千寻都卡壳了一会儿。
半响,千寻先发出了声音:“你知道?”
她死死地盯着对方,仿佛导致车祸的人出现在了她眼前。
少女沉思了一刹那。
然后她在沙发上坐下,将背包放到脚边。
“容我再介绍自己一次,”她的语调仍旧不起一丝波澜,“我是一名来自其他星球的学生,你们可以叫我银河。”
持续卡壳的绘然&千寻:……什么情况?外星?
事情开始往科幻的方向发展了。绘然见对方坐下了,她近乎本能地斟茶递水。
千寻:“发生了什么?”
如果要说谁的生活受到了影响,无疑千寻是被影响更严重的那一个。所以她的问题比绘然更多,这显然才是正常的。
银河深吸一口气——对她来说,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不过没关系,一切一直在可控范围内,不必担心,不要在意。
“如我所讲,我是一名来自外星的学生。用你们的话来讲,我正在撰写自己的毕业论文,而人类就是我的研究主题。”
她的真名并不是银河,这个翻译也不怎么准确。不过,她不在乎。
“在数年前,我来到了地球,并选择了这个国家作为我的实验地点,在我的同学中,我是唯一一个通过了考试,符合资格来到这里的学生。不过,参加这个考试的学生不多,所以,我也没有多少竞争者。
我们能够变化成任意生物的外形,所以在来到地球之前,我变成了人类的样子。因为判断女性更适于在这座星球上生存,所以我选择了女性。
为了观察人类,我带来了一些设备,主要是为了研究人类的特征和文明类型。
我们去其他星球的时候,需要遵守一些规定,例如尽可能不破坏文明的发展,也不得毁灭你们的星球,所以这些设备大多没有什么攻击性,即使有,也不是不能逆转的。
这些规定不是法律,就算违反了也无妨,不过我不会这样。本来我可以去其他国家,但最后我选择了这里,因为你们的攻击性相对较低,你们崇尚的思想也更符合我们对文明的定义。
所以,我判断选择这里,可以将出错后导致的意外影响减到最低。
就像现在这样。”
银河停顿了一下。
“所以你是外星人吗?”千寻好奇地问。
“不是,”她以最快的速度否认,语气很重,仿佛这件事十分重要。“我不是外星‘人’,我是外星‘生物’。我们不是人类。”
银河冷冷地看着千寻,仿佛她说了一句极度糟糕的话。
她的语气平静,但仍旧能听出她对人类的不屑一顾:
“你们的科幻作品为什么那么失败?因为你们总是将其他星球的生物称为外星人,将我们想象得和人类一样。
说得好像一个文明必须与你们相似,才有可能发展成一个文明,你们的创作者不仅缺乏想象力,而且愚蠢又自大。
事实上,之所以我们被联盟允许研究地球,不过是因为我们认定,人类不可能发展成星际文明,所以可以研究一下。”
千寻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她得罪的人快排满九条街了,但那都是她不在乎的笨蛋,换句话说,他们的存在对她来说毫无价值。然而此时此刻,千寻希望对方能继续讲下去,所以她说:“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这么讲了。”
银河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道歉。
绘然:“所以人类很快就会灭亡吗?”
绘然跳过了‘不可能发展成星际文明’的原因,直接询问人类是不是要玩完了。作为看过不少科幻电影的观众,诸多电影中对于外星人的设定都是差不多的,通常是外星人侵略地球,而且大部分时候,外星文明都比人类更先进。
但绘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设定——
外星生物之所以不接近地球,是因为他们认为人类不过是一个迟早会消失的种族,不具备交流价值,它们看人类的态度,就跟人类看灭绝前的恐龙差不多。
为什么没有人做这样的设定?尽管这个想法很符合逻辑。
绘然认为,这也不全是编剧缺乏想象力,重点是编剧通常都是要讨好观众的,他们的观众都是人类,而且还是一大帮人类。要是直斥人类在外星人眼中比蚂蚁好不了多少,而且迟早会玩完,大约一大帮人会表示编剧的设定过分离谱,他们人类肯定是不会灭亡的,仿佛宇宙肯定应该按照他们的想象运转。
——《三体》中的那句“你们是虫子”似乎并不怎么引人注目,而且再怎么轻视,三体也毕竟将人类视为了对手,惧怕就是最大的尊重。
顾客就是上帝,于是编剧只好虚伪地设定“是是是,人类一定会千秋万代万寿无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过那些人不是绘然。
她没有这样的自信,也不认为人类灭绝是件悲惨的事。
“我也不知道,我不是研究这个的,”银河摇了摇头,倒是很诚实,“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会,因为人类存在着一个极度致命的弱点,使得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发展为星际文明。
——因为人类有感情。”
……绘然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在荷里活各种大片的设定中,感情才不是人类致命的弱点。
最常见的设定就是,外星人就要毁灭人类了,千钧一发的时刻,结果紧急关头,某个人的爱或者某种感情成了逆转局势的关键钥匙,类似于“队友祭天法力无边”,然后打败了外星文明,最后就是和平快乐的大结局。
这种设定看一次两次还好,看多了就会感觉仿佛在扯淡。
人类的感情是弱点——但如果没有感情,人类大约也发展不到今天。绘然一时想不透这中间的因果关系。
“你们不会明白的,就像恐龙大概也理解不了自己为什么会死。“银河的态度很漠然,毕竟她又不是人类,人类的存亡与她无关,她绝对有站在俯视角度观望这一切的资格。而人类自己并没有。
“但是你们也应该知道,人类的感情,为你们带来了多少麻烦。你将那个麻烦稍微扩大联想一下,大概也就能理解一点点皮毛了。”
她的语调十分讥讽。
“你们有医生这个职业是吗?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是个十分伟大的职业。”
“是的。”
绘然承认了。虽然待遇不一,但总体来说,人类确实是这样想的,尤其是对那些被救活了的患者的家属而言。
“事实上呢?
医生和现代科学的出现,是顺应人类的求生欲而生的。因为生存是你们的第一需求,满足这项需求的职业对你们而言特别重要,所以,对你们来说,医生很伟大。
从广义的角度来说,可以说,你们的医生救活了不少人类,很多在古代只能等死的人,在现代都能活下去了。不仅如此,他们还提高了出生率,如果不是他们发明了剖腹产,很多人根本不会出生。
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呢?
死的人变少了,人类的平均寿命更长了,于是,人类的数量,变得更多了。
话说回来,你知道战争通常的起因是什么吗?
因为资源太少,人类太多。于是,医生救活的那些人,成了战争的起因。如果人本来不是那么多,如果病死的人不是这么少,那么,战争可能本来并不会发生。
换句话说,医生们以为自己做了好事,但实际上,他们不过是让一群应该病死的人,最终在战场上被炸死而已。
即使从人类而不是从被你们破坏的自然环境的角度而言,他们的努力缺乏意义,除非养活他们自己也算是意义的话。”
银河拿起杯子喝水。
“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绘然试图陈述事实,如果银河说这段话是在医院,说不定她已被乱石砸死了。“难道就为了不让战争发生,所以要说服医生不救病人吗?”
“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我只是按照逻辑陈述了事情发生的过程,”银河冷冰冰地说,“你们的未来关我什么事?”
空气不可避免地安静了一会儿。
这样的话听上去很冷酷,实际上,也许已经显得足够仁慈,要求外星生物与人类共情,绘然久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想法。
“而且你们估计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人类都是会以己度人的,你们想象外星种族对待你们的方式,通常就是你们发现其他外星生物时候会做的事。”
她的语调中不带太多的怜悯。
“你们的电影中,外星生物总是试图侵略你们,大概是因为你们也觉得,当你们发现比自己弱小的外星种族时,你们一定会侵略他们,不会有其他选择。
别再说我们是外星‘人’了,这简直就是侮辱,我们怎么可能和你们一样?”
绘然没有出声。
可以用来反驳银河的话的作品不算多,但也不少。例如《你一生的故事》里纯属担当补习老师的外星生物,《神秘博士》的主角简直可以得个热爱人类奖,《冰人文明》里的人类才是强大的反派,卫斯理系列……算了他的作品里,外星不过是个幌子,这种口袋文学就别提了。
不过,如果说‘对外星种族的设定’代表了‘该作者对自身下限的认知’还是蛮有意思的,似乎有一点道理,毕竟作者能想象出的反派所作所为,很可能就是她自己能做出的最残忍的事情。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来地球?”千寻被激怒了,她立刻抬头反问,“你来这里,就为了看看人类有多残忍吗?”
银河耸了耸肩,“差不多吧,毕竟我的研究课题,是研究你们的特点。破坏了你们的生活,我很抱歉,但是这是一场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绘然:“意外?”
实际上,绘然觉得从她刚才的话里,已经差不多可以拼凑出真相。条件一,她落下了一件实验设备在这里,条件二,她说她可以让他们的生活恢复原状,条件三,她说这是一场意外,而这场意外目前还在持续。
她只是在引导话题而已。
“是的,”银河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情感,是愧疚,虽然也可能仅仅是为了乔装人类所演的戏。“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带来了一些实验设备,这些设备可以对人类产生各种各样的影响。”
她将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那些设备的外形和刚才从空调上拿下来的那件颇为相似,但细节上各有不同。
“这一件,可以摄录全人类的思维,分析出他们意识中最希望发生的事。当希望发生那件事的人足够多,那么这个设备在人数在同一时间,到达某个顶点的时候,它就会实现他们的愿望。
但它不能凭空变出某些东西,也不能影响人类的行为,更不能影响地球以外的物质,而且这件事本身必须符合物理规律。
也就是说,假如我开了这台机器,在某一天某一刻,忽然有非常多的人一起希望天上有钱掉下来,那么天上就会有钱掉下来。同时,如果他们希望的是全世界的熊猫都死掉,那么它们就会死掉。
但如果人们许愿的是全人类突然长出翅膀,或者世界和平,那么就不可能,因为前者不科学,后者则需要控制某些人的行动,都是机器做不到的。”
千寻冷冷地说,“那么港岛和台海要被核平了。”
她指的是港澳台三地其中的两个地点。
她的表情森冷,似乎不怎么激动,却也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千寻也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态说出这一句话。有点像是漠然,但似乎更像是“看,我们终于要玩完了,这样你们应该高兴了吧”的绝望。
银河看了一眼千寻。眼神似乎意味深长。
“事实上,台海没有,港岛确实被核平了。日期是2019年8月14号。“银河的语气似乎带了一丝萧瑟,“我想这是因为,虽然两个地区引起的敌意一样多,但前者并没有引人注目的新闻发生。”
千寻:“不是8月13号吗?”
对千寻来说,2019年忘不掉的日期太多了。7月18号,8月13号,11月11号,11月24号,一个比一个令人痛苦,一个比一个令人绝望——
不是‘值得纪念’,而是‘想忘也忘不掉’。
在千寻眼中,所有想要回到2020年之前的人都是幸运的。因为即使问她这个问题一千遍,答案也依旧是否定。
你们已经忘掉了吗?
为什么我永远也忘不掉那样的噩梦呢?
“新闻总是需要时间发酵。”银河简短地回答。
绘然:“但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作为一个普通人,绘然虽然不怎么了解人类,但也清楚这台机器能在全世界引起多大的骚动。最大的问题是,一件相关新闻都没有,那么银河说的话就似乎不太可信了。
“那是因为我们有补救的手段,”银河拿出了另一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设备,“假如我的实验影响了整个文明的发展,那么我就会使用这台机器,让时空逆转回事情发生之前。所以,你们不会知道,世界在另一时间线里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她的‘事情在可控范围内’。
“当然,这台机器只能使用一次。所以我会尽可能表现得低调,毕竟资源有限。”银河说。
这时绘然彻底理解了对方要选择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的原因了。
她带着无数足以影响人类文明的工具到此,并且还要利用这些工具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为了不影响实验结果,她甚至最好不要引起骚动,也不能引发任何人的关注。
看着对方并不太好的表情,绘然忽而对那个已经湮灭的未来产生了兴趣。
“最后人类怎么了?“能让银河使用这个工具的结局,肯定不会太好,绘然不知为何有一种感觉,这次实验一定引起了弥天大祸,让她不得不回溯时间。
没有回答。
“……人类文明毁灭了,是吗?”
大约只有绘然才会第一时间作出这样大胆的猜测。按网络上的言论,人类应该千秋万代,永不灭绝,任何人产生类似的想法,都是对人类的背叛和侮辱。
绘然不知为何从她躲闪的视线中读出了答案。
还是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了。
好吧,人类毁灭于自己的贪婪,这听上去似乎也不是什么离奇的发展。绘然觉得自己大约能描摹出事情整体的轮廓了,她认为她还是不要问的好。
她甚至有一种感觉,银河对于人类的评价本来可能还不是那么低,毕竟她作为学生选择课题,不可能选择一样自己厌恶的事物,而说不定正是随着实验一步步深入,她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管怎样,这就不是才见一面的点头之交能询问的了。
“所以,这和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
千寻突然出声。
她还没有忘。
“我带来了很多实验设备,大部分都和你们有关。在实验结束之后,我准备带回去,但是落下了其中一件在这里。”
银河指一指那件从空调上挪下来的仪器,表情木然得像这不是一场意外。
“它的作用是,投影。它一旦启动,会随机选择一个人类,分析她的大脑和记忆,然后具现出她的样子和她的声音,但这个投影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出现。
一定要我选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的话,它能制造的效果,类似于你们所说的灵魂出窍。
虽然原理并不是法术。”
唔,这倒并不难理解。也就是说,这套公寓本来就不闹鬼。一定要说为什么闹鬼的话,也只是因为这件超出人类现有科技水平的设备。
“它只能分析死人吗?”
“不,如果分析对象死了的话,投影也会消失。它并不能再现死者的身影,也不能析出古代人的记忆,所以对于考古意义不大,其实也不怎么灵异。
它还有一些其他的设定,比如我离它远了,它就会自动隐形,这是为了防止人类利用它。此外,假如有人不幸被投影,而她在室内的话,机器会让她可以拧开门把手,这是为了确保我来找它的时候,不会因为开不了门而拿不回来。”
这话倒是很容易理解。这等于是在说,即使这套房子闹鬼,没有人住进来,绘然也没有买这套房子,那么银河今天过来的话,千寻仍然可以开门给她。——这也大约解释了为什么千寻能挪动一些很轻的物品。
“所以,我还活着。”千寻确认。
“是的。“银河点头,“我指的恢复原状,就是指这样。让你的思维离开这里,然后让你的身体脱离植物人状态。”
室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半分钟之后,千寻问:“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银河不太理解千寻这么问的理由。不过,这不妨碍她回答问题本身。“今天之内,我需要尽快赶回去。而且,研究已经完成了,我没有任何理由留在地球。”
“好吧……”千寻缩在角落环抱着双臂,表情略显郁闷,“我只是想躲一下考试。”
作为一个普通话有待改善,时不时会把翘舌音说成平舌音的外地人,千寻说话的语序和选择的词汇偶尔是显得颇为奇怪的。不过这句话的意思并不难懂,千寻并不是想呆在这里,而是想逃避学习,也就是说,如果银河还留在这里,然后晚一些关掉机器,那么她就能再在这里当一段时间的咸鱼。
“这不可能。”银河很快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不把它关掉,我就不能把它带离这里,而我也没有借口再来地球了。”
千寻:“那么你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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