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那拉氏看了下四周，哪里敢让他这么做，只好忍着痛，强颜欢笑道：“奴婢不疼，不劳十四阿哥费心了。”胤祯多半是觉得好玩，哪肯轻易罢休，两只肉手紧紧抓着她的绸袍，说什么都不放。

　　最后，那拉氏只好蹲下来，面对面地哄他说：“十四阿哥，奴婢只摔到了手，你帮奴婢呼两下就好，好不好？”胤祯也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医术”，见她将一只白皙的玉手送到面前，便迫不及待地松了手，捧着她的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连呼了好几下。

　　他单纯的呵护一下又一下地温暖着她的手心，那拉氏不由地有些感动。她凝神望着他，也许是德妃养的好，白白嫩嫩，虎头虎脑的，越看越觉得可爱。胤祯见她笑了，以为是自己的医术高明，不由自夸起来：“你看，我没骗你吧？”那拉氏弯唇一笑，“恩，奴婢一点都不觉疼了。”

　　胤祯坏坏一笑，忽然迎面扑了过来，奶声奶气道：“那你抱我！”这小祖宗清楚他自己的分量，却似乎很引以为豪的样子，明知道她抱不动自己，却总是喜欢挑战她的极限。那拉氏来不及防范，已经认命地再要摔一次。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被人及时地稳住了。

　　“四哥……”胤祯弱弱地唤了一声。那拉氏来不及思索为何这个人总是神出鬼没，身子下意识向前一倾，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那贴在背后的支撑。她一扶稳胤祯，便站起身来，一一请安，“奴婢给四阿哥，十三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十三阿哥吉祥。”十三阿哥胤祥扬着头，和善地对她一笑。

　　而另一人似乎不曾将她看在眼里，一双利眸盯的胤祯慢慢地躲到了那拉氏的身后。“大庭广众之下，你堂堂一个阿哥，这般胡闹，成何体统？”口气严厉，不留情面。胤祯嘟起了小嘴，既不服气又奈不住害怕。

　　“我和十三要去额娘那请安，你跟我一道回去。”“十四弟，走吧。”胤祥上去牵胤祯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胤禛的眼神愈冷，胤祯哼了一声，撒腿就跑，不知是要找人求救还是告状。

　　胤祥连忙追了上去，“十四弟，你慢点，等等我。”。听一声声叫唤渐渐远去，那拉氏垂首，屏息静气，迟迟不见另一人有所动静。沉默间，她的呼吸渐渐有些乱了，自两年前起，她就再也没有单独面对过他。

　　即便皇上偶尔心血来潮命人送些赏赐给诸位阿哥，她也自有办法唯独避开这位爷。两年前的感动，早已不知不觉演变为畏惧。和十四阿哥一样，她到底还是怕他的……远远有人跑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打乱什么，却给了那拉氏莫大的勇气。她抬头一望，原来是秦顺儿。

　　“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秦顺儿道了安，又看了眼她，“皇上找你呢。”她佯装几分诧异，随即肃一肃身，“四阿哥，奴婢先行告退。”秦顺儿也跟着跪了安，退身廊外，没走两步，发现那拉氏梨涡浅笑，漾着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春意正浓，又刚下过雨，园中姹紫嫣红一片，更显得妖艳。许是在亭中闷坏了，胤祯一见雨势过了，便欢快地奔了出去，在草上踢着水珠子玩。那躲在树丛中的小鸟惊蛰而起，吓的他一惊一乍，又喜不自禁，带着两三个小太监捉鸟去了。

　　郭络罗氏满腹心事要与那拉氏说，谁知总是被不识趣的胤祯凭凭打断，少不得趁他走开时抱怨两句：“以后别让他跟着你，我见到他就烦。”那拉氏无奈一笑，对亭中两人道：“这宫里除了你们，还有谁不把我当奴才看？只有奴才跟着主子，哪有奴才不让主子跟的的道理？”

　　郭络罗氏不爱听她这自贬奴才的话，想说什么，可好像说什么都不对。恪靖的手绕过廊柱，勾住那梨花枝，又一弹，水珠四溅。郭络罗氏惊叫着，跳了起来，一边抹着颊上的水，一边去挠她，“好你个恪靖，皮痒了不是？”恪靖被她抓在怀里，躲不开，又怕痒，笑到岔气，只好跟那拉氏求救：“她以下犯上，快替我拿了她。”

　　那拉氏一手依在石桌，眨了眨眼，笑道：“我可拿不动她，她可是八阿哥的人。”郭络罗氏喜欢八阿哥的事，不知怎得，传到了慈宁宫太后那。太后听了直乐，半开玩笑的也就默许了这事。恪靖被那拉氏一提醒，忙抓着郭络罗氏的手笑道：“八弟妹，你就饶了姐姐一回吧。”

　　郭络罗氏见她们又合着伙拿自己打趣，若换在以前，她也许还会开心，而今天她烦的也是这件事。恪靖趁她一松手，便逃到了那拉氏的身边，本想继续开心，却见她默默地趴到了石桌上，闷不吭声。恪靖昨日已经听她抱怨过一回，便安慰道：“我听五哥说，最近他们的功课紧张。胤禩又是那么勤奋的人，肯定不是故意躲着你的。”

　　那拉氏也正要劝，远远见着有人过来，便使了个眼色给恪靖。恪靖一回头，原来是额娘身边的人来请她回去。郭络罗氏等她们主仆走了，方才开了口，“我知道她是好心，但我就想听实话。你说，八阿哥是不是讨厌我？昨个在太后那，他对着个端茶的小宫女都会笑，可就偏偏不看我！”她越说越气，一到激动之处，不禁委屈地落了泪。

　　那拉氏替她拭了泪，笑道：“我以为多大的事呢，你瞧你又多想了不是？你不想想，九阿哥跟你玩时他是怎么护着你的？你不想想，上一回你连着几天没进宫，他是如何记挂你的？再说了，你们又都在太后面前，他还能跟你眉来眼去不成？即便是有意躲着你，也毕竟是听到些风声，他怕伤了你的名节，才会有所避忌。”

　　郭络罗氏寻思这话，渐渐又露出了笑脸，又扭捏起来，“那他，那他……”那拉氏会心一笑，接过去话来：“八阿哥是一番好意，你呀，活脱脱一个庸人自扰。”郭络罗氏努了努唇，说不出的娇羞，抱着那拉氏的胳膊一个劲地傻笑。

　　她思前想后，又开始数落道：“这也不怪我，要不是十四阿哥昨日把你藏起来了，我何苦会一个人多想。跟恪靖说，她就只会拿那些谎话来哄我。”那拉氏笑，“她也只是想你开心—”

　　郭络罗氏见她话未完，忽起身向外走，不免好奇地跟过去。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急匆匆地奔过来，神情异常的紧张。

　　“呜—”胤祯扑进怀里，两只胳膊紧紧地揽着那拉氏，身子颤抖不已，似乎是受到什么惊吓。那拉氏看了眼他的身后，忙问：“怎么了？跟着你的那些人呢？”

　　“不知道，他们都去追鸟了……”胤祯抬眼看她，满脸的无助和害怕，“怎么办，怎么办，我只是拿石子扔她，这么小这么小的石子，”他深怕那拉氏不信，还用手比了下，两指紧密地贴合，似乎那石子真的小到看不见。

　　待那拉氏认同地点了点头，他才又继续说：“我扔过去，她吓了一跳，就从阶上摔下去了，她们都在尖叫……地上好多的血……”郭络罗氏听了半天，没明白过来，只当他又去欺负了哪个宫女，不以为意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活该！”

　　而这一次，胤祯出乎意料地没有跟她斗气，急的都快哭了，“四哥这回肯定不会饶了我……”闻言，那拉氏一愣，郭络罗氏问他：“你刚才说你用石子砸了谁？”胤祯急的直跳脚，冲着她大叫，“茹薇，原来我额娘身边的那个茹薇！她如今是我四哥的人了，就只听我四哥的话，我讨厌她！”那拉氏忙牵了他，一边走，一边问：“她在哪？”

　　“就是我昨天带你去的地方，”胤祯拖着她的手向后拽，“不能去！我跑回来的时候，看到了皇奶奶和宜妃娘娘……”那拉氏马上问：“可有人看见你？”胤祯摇摇头，又有些不确定，“我一直躲在树后，不知道……”

　　那拉氏神色凝重，稍作沉吟，对胤祯一字字地说道：“你听我的，你马上回永和宫找德妃娘娘。不要走人多的地方，就走上次你带我走的那条小路。这事除了德妃娘娘，你谁也不要说，若德妃问起，你就说你只跟我一个人说过。”她看了眼郭络罗氏，特别叮咛胤祯，“你千万不要提到格格。你相信我，我担保你没事。”情急之下，她竟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称呼，一个你，一个我，不知不觉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胤祯看着她，心里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勇气，重重地点了下头，说：“我信你。”那拉氏扬唇一笑，拍了拍他的手，“快去吧。”胤祯一离开，郭络罗氏脸色沉重地看着她：“你为何要帮他？若太后没看见也就罢了，若她只是一个小宫女也就罢了，现在出了事，太后那势必要有人交代的。他好歹也是个阿哥，太后不会真的罚他，即便是要人顶罪，德妃那也多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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