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父子•；母子
楚然沉默，目光跃过男人，看着北窗外苍茫的夜色，他的目光也像这夜色一样苍茫。
男人的脸色骤然一沉，眸子中泛起危险的气息，分不清是失望、是懊恼还是愤怒的情绪在他眼底交织。
“冷儿，爹在问你话！”
楚然回过神来，目注自己的父亲，坦然道：“爹，孩儿不想做第二个楚狂人。他已经死了，他的过去，现在已经成了武林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野心、那些霸业，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孩儿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中人，行侠仗义、天马行空，这就够了。若是爹自己想效仿楚狂人……”
“住嘴！”男人怒喝，“冷儿，你太放肆了！他是你爹的师尊，是你的师祖，你怎敢口口声声叫他的名字！”
楚然一窒，歉然道：“对不起，爹，孩儿失言了。”
男人面色稍缓，顿了顿，道：“冷儿，你过来些。”
楚然走上去：“爹。”
男人伸手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冷儿，回了一次烟波城，你与爹之间变得陌生了。你现在这副样子，让爹想起三年前初见你的情形。你表面温润如水，骨子里桀骜不驯。爹到现在都记得你那时候的眼神，像一道冰箭，恨不得将爹射穿。
“可是爹看着你的样子，却又异常欢喜。我想，这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就该有这种傲气、这份不屈。”
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感慨起来，楚然心里隐隐有些酸楚，低低唤了声“爹”，半跪下去：“爹，孩儿无意冒犯师祖，更无意冒犯爹。”
男人苦笑：“冷儿，爹知道，在你心目中，你师祖始终是邪魔外道，是不是？”
“不。”楚然摇头，“爹教过孩儿，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孩儿自己也未曾将所谓正邪分得那么清楚。像萧凤歌这类人，外表堂皇，骨子里原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他这种正派，让孩儿不耻。师祖他，只是有些张狂邪肆，才会不容于世。孩儿会试图了解他的过去，用自己的眼睛去认识他。”
男人唇边掠过若有若无的笑容：“爹知道，你一路走来，看到、听到不少关于狂人王的故事。”
“是，孩儿也听说了狂人王重出江湖的消息，爹是戴了狂人王的面具出现的？”
“对。”
“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不小的震动。”
“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可爹不怕当年那些武林门派重新纠集起来，再次对付狂人谷么？”
男人冷笑，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爹开门揖客、倒履相迎！”
“爹！”楚然吃惊地低呼，急声道，“孩儿不在谷中，怎能任由爹独处险境？”
男人见他如此，目光中不觉有了一丝温柔之意，伸手扶起他：“冷儿，你是个孝顺的好儿子，只是，你未免担心过头了。爹倒要看看，他们对付我，是不是还会像当年对付你师祖那么容易！”
楚然沉默，眼里露出深思之意。
“冷儿。”男人再次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面色凝重，“爹知道你还有一些事情想不通，但你要记得自己对爹的承诺。烟波城不属于萧凤歌，萧潼只是个鸠占鹊巢的主儿，你才是烟波城真正的城主。夺回烟波城，爹誓在必行！
“爹知道当初萧潼对你不错，但他以为你是他的亲弟弟，他为你做的一切都是身为哥哥应该做的，你不必感恩戴德。”
“我没有，爹，若我还念着他的好处，就不会主动要求回去。”楚然抬眸，恳切地看着男人，“孩儿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罚，还不是为了完成爹的夙愿？”
“很好。”男人满意地点头，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带着这些还元丹，以备不时之需。”
楚然伸手接过：“谢谢爹。”
“到隔壁见见你母亲吧，虽然才分开不到一月，她已经很想念你了。”
“是。”
隔壁房内，秦云丝坐在桌前，眼睛却一直看着房门，眼里的期望那么浓，连侍女飞琼都看出来了。
“夫人是在等少爷？”
“是啊。他跟他爹谈完，应该会来看我的。一个月不见，他又瘦了。”秦云丝低喃，“这孩子心思重，我怕他……太为难了。”
“夫人……？”
秦云丝掩饰地一笑：“没什么。”
门开了，楚然消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冷儿。”秦云丝站起来，走上去，一把抱住儿子，声音顿时哽咽了，“冷儿，你还好么？”
楚然轻轻放开她，脸上露出温润的笑容：“娘，孩儿这么大了，娘不用担心。若是被爹看到你这样，又要骂慈母多败儿了。”
秦云丝笑嗔道：“娘疼你就疼出你的毛病来了？他把你关在绝寒顶整整两个月，逼你练那劳拾子神功，练得你自己成了冰人，六亲不认，你就那么感激他？”
亲昵的口吻，满满的幸福，从秦云丝嘴里吐出的话，令楚然又陷入怅惘。
他呆了呆，轻轻勾起唇角：“爹娘在孩儿心目中一样重要，孩儿怎敢厚此薄彼？”
他扶着母亲坐下，对飞琼道：“你先到外面待一会儿，我有话跟娘说。”
飞琼点头称是，出去带上房门。
“要跟娘说什么？”秦云丝问。
楚然看着她，缓缓道：“锦瑟年华谁与度，寂寞春深处。孤影立斜阳，谁留芳菲驻。平生皆因青鸟误，徒留恨无数。谁结来生缘，两两不相负。这首词是娘写的么？”
秦云丝脸色微变：“冷儿，你进过我的房间？”
“是，孩儿无事可做，逛到母亲院内，进去看了看，无意中发现这首词。娘的那个妆奁里，还有好多这样的词。”
秦云丝的眸子黯淡下来，幽幽叹口气。
“娘，你写这样的词，不怕被萧凤歌看见么？”
“哦，娘不怕。娘身边的两个丫头都很贴心，何况，娘写了放在妆奁里，别人是看不到的。”
“可是，娘不是告诉孩儿，娘是为了爹才进烟波城的么？既然爹娘两情相悦，为什么娘还要怀着这样的幽怨？娘的心反正不在萧凤歌身上啊。”楚然深深地看着她。
秦云丝一怔：“冷儿，你在质问娘么？”
楚然有些茫然：“孩儿只是随便问问，娘怎么……？”
“哦，没什么。”秦云丝唇边又露出苦涩的笑意，“娘怕你嫌弃……”
楚然惶惑道：“娘何出此言？”
“其实……”秦云丝低头看着地面，涩声道，“娘只是个普通女人，一个女人，总想着与心爱的男人白头偕老、相濡以沫。为了你爹，娘带着刚刚怀上的你，进入萧府，成了萧凤歌的小妾。娘委曲求全，戴着假面具寄人篱下。娘有时候也会生出怨恨，恨你爹忍心抛下我。可是，归根到底，我是喜欢他的，也知道他做这一切全是不得已。所以，怨恨归怨恨，我的心还在他身上。
“冷儿，你当明白，写词不过是寄情，有时候不必当真的。”
“是，我明白。”楚然心头一阵钝痛，这冤冤相报，为什么要苦了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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