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海的女儿2

　　鸽子没有时髦的拉杆箱，只有一个红白条纹的大编织袋。去原县上高中时，鸽子就用它盛的行李，这一次鸽子又要带着它出发了，去大城市创造美好的新生活！

　　鸽子非常激动的准备着自己的行囊，她的衣服不多，全部放进编织袋里以后还有空余的地方放她的小花薄被。她没有忘记那件小红丝绸棉袄，她小心地把它用布包好放进行囊中最安全的地方，鸽子相信妈妈一定会保佑他们平安顺利的。

　　徐铁柱独自站在院子里默默的抽着烟，静谧的夜空繁星点点，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他仰望星空，心中却感到暗夜似的迷茫。透过玻璃窗他可以看到鸽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身影，她的兴奋是不言而喻的。

　　无论在多么艰难困苦的环境里，徐铁柱始终有一个强烈的欲望，那就是让鸽子高兴，让她得到幸福，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不顾一切。虽然他也知道这需要冒很大的风险，可是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啊。要是光靠打工一点儿一点儿地挣钱，只能像牛马一样的活着——付出的是最多的，可得到的却是最少的。爷爷奶奶辛辛苦苦了一辈子，可是他们却穷得到老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现在的人谁讲良心呢？到处都是造假的、骗人的！难道警察都把他们抓起来了吗？那些干坏事的人多了去了，被抓起来的又有几个？这一次只要干好了，他们一辈子就吃穿不愁了。到时候可以找一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中国这么大，难道还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吗？只要有钱，何愁没有好日子过呢？

　　徐铁柱扔掉手里的烟蒂，用脚使劲把它碾灭。他下定了决心，一个大男人与其窝窝囊囊的活一辈子，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干一件大事，成了就成了，成不了也是命，他认了！

　　“哥，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鸽子在屋里透过窗户对徐铁柱呼唤道。

　　“来了。”徐铁柱答应了一声，鸽子看到他到水池边去洗脸了，她穿过堂屋走到李秀珠生前住的屋子里，把一床头两天刚刚晒过的干净薄被从立柜里拿出来铺到床上。

　　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鸽子看着那张简陋的旧床，明天他们就要走了，临别之际，心中不免有些感慨。爷爷奶奶曾经住在这个屋里，他们去世以后就换成了他们的孩子，现在他们的孩子也已经去世了，这间屋子的主人就换成了他们的孙子。也许这就是人生吧，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爷爷奶奶吃了一辈子苦，爸爸妈妈也没有享到什么福，鸽子希望自己和哥哥的命运能变得越来越好，她也相信这个希望一定能够成为现实。因为现在的社会是自由繁荣的，现在的人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好日子的。现在村子里的房子几乎就属他们家的最旧了，别人都翻盖了新房，买了漂亮的新家具，除了电视机、电冰箱，有的人家里甚至安了空调和电脑，大家都在拼命的工作挣钱。自己又不比别人缺手缺脚，鸽子相信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一样能做到！

　　用不了几年他们也能把这儿变成宽敞明亮的新屋，也能把屋子里摆满漂亮的新家具，电视、电冰箱、空调……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鸽子闭上眼睛，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美好的一切，真正的幸福就近在咫尺了！

　　徐铁柱走进屋里，鸽子转回身笑着对他说：“哥，你就在这里睡吧，以后这就是你的卧室了。”

　　徐铁柱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他把它递给鸽子说，“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鸽子好奇的打开……

　　哇，鸽子真没想到纸包里竟然有一条金色的项链儿！这条项链太好看了，尤其是项链坠，鸽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别致精美的项链坠，项链坠一般都是心形的，可这个项链坠儿却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天使，她姿态优雅，衣袂翩跹，头上还戴着花冠，花冠上镶着五颜六色的小钻石，就象美丽的鲜花。

　　“哥，这是你给我买的吗？”鸽子惊呼道，“这么漂亮的金项链儿，得多贵呀！”

　　“你喜欢吗？”徐铁柱微笑着问。

　　“当然喜欢了！这条项链太漂亮了！”

　　徐铁柱看着鸽子那爱不释手的样子不禁笑起来。

　　“来，我来给你戴上。”

　　徐铁柱从鸽子手里拿过项链给她戴到脖子上。

　　“哥，好看吗？”鸽子有些羞涩的问道。

　　“嗯，”徐铁柱使劲点了点头说，“好看极了！”

　　鸽子跑到立橱的镜子前欣喜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哇！她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大城市里的女孩儿，连身上的小花褂都显得比原来高级了。

　　徐铁柱走过去用手搂住鸽子的肩膀看着镜子里的她赞叹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儿！”

　　“哥，你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英俊的哥哥！”鸽子亲昵地把头歪在徐铁柱的肩膀上笑着说。

　　鸽子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好高兴啊，她觉得今晚她可能做梦都要笑醒了！

　　徐铁柱突然推开鸽子房间的门走进来。

　　“哥，怎么了？”鸽子起身问。

　　“我有点儿事要给你说。”徐铁柱径直走过来坐在鸽子身边，然后他脱掉鞋上了床躺在枕头上。鸽子有点儿不自在的看着徐铁柱，本能的向后瑟缩着，自从长大以后，她已经再也不和哥哥一起躺在床上说话了。

　　“来，到我这儿来。”徐铁柱张开怀抱柔声对鸽子说。

　　鸽子迟疑了一下，然后她慢慢向徐铁柱靠过去，徐铁柱用力把她紧紧搂住，仿佛怕失去她似的。鸽子把脸贴在徐铁柱的胸膛上，她能听到他的心“咚咚”地跳着，他的身上有一股男人的气味，就像他的臂膀一样雄壮，让人情不自禁地就能产生安全感和幸福感。

　　鸽子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轻轻说：“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就经常这样抱着我取暖吗？那时候的冬天总是天寒地冻，可是现在想起来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自从爷爷奶奶去世以后，我们的冬天才开始真得很冷了。时间过得好快啊，那么多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哥，这些年你受苦了，其实你早就应该结婚了，人家铁强哥都有孩子了，可你却连个对象都没有。等咱们挣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先给你成家，好吗？”

　　徐铁柱轻轻抚摸着鸽子瘦弱的肩膀说：“我送的项链你要永远戴着，就像我永远在你身边一样，你懂吗？”

　　“嗯，哥，我会永远戴着的。不过，这条项链太好看了，如果你把它送给未来的嫂子，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嗤，”徐铁柱忍不住笑了，“只要你高兴就行了，我只想让你高兴。”

　　“哥，你刚才说有事和我说，”鸽子挣脱徐铁柱的胳膊坐起来问，“什么事啊？”

　　徐铁柱看着鸽子，她虽然长大了，可清澈的眼神还像小时候一样纯洁无邪。他的脸微微红了，他不知道该怎样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一个想法已经在他心里酝酿很久了，每当一想到它，他的心里就像突然烧起一把火似的又热烈又紧张。他可以肯定自己想要什么，可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得到？首先，他得告诉鸽子实情，可他该怎么说呢？

　　“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鸽子一看徐铁柱吞吞吐吐，不禁担心地问，“你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徐铁柱像被猛地电起来似的勃然变色道，“谁跟你说我什么了吗？”

　　“没有！”鸽子慌忙说，“没人和我说过你，别人都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什么，只有妈妈有时候想你了，会和我说起你。”

　　“她会想我？”徐铁柱狠狠地“哼”了一声说，“她骂我还差不多吧？”

　　“不，哥，妈妈没骂你。”鸽子说着就脸红了。

　　徐铁柱一看鸽子的神色就知道他说对了，他气得咬住牙，愤怒的火焰使他心中充满痛恨！他深深喘了两口气，然后噌地站起身沉声说：“快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徐铁柱气冲冲的回到他的床上，在寂静的黑暗中，他忽然想起了那些被奶奶收藏在箱子里的小衣服，想起了当他是个孩子时有一次他发烧了，烧得头晕恶心、难受的躺在这张床上，爷爷专门跑到原县给他买了两个他最喜欢吃的橘子罐头，回来偷偷的只给他吃，可没想到让鸽子发现了，她也要吃，爷爷不让她吃，鸽子馋的都哭了……泪水无声的从徐铁柱的眼角涌出来，他的心里突然那么委屈，那么难受。如果爷爷奶奶一直活着该多好啊！如果那样，无论穷富，他都会是快乐的、光明的。而且，如果爷爷奶奶还活着，或许他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才是最大的伤悲啊！

　　黎明已经悄悄来临，深蓝色的天空渐渐变浅，而星星正一颗颗的消失。清新的露珠还挂在草丛上，绯红的旭日正在缓缓东升。

　　鸽子背着自己的绿色帆布包和提着她的编织袋的徐铁柱一起走出她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家门，从此以后，这个既没有人也没有亲情的地方，就再也不能被叫做家了。鸽子锁好院门，有些凄然的看了它最后一眼，然后就和徐铁柱一起沿着熟悉的小巷向村外走去。

　　整个村庄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只有恬淡的晨光默默的为他们送行。当他们远离了村庄，走在田间小路上时，大片大片的麦浪荡然开阔，仿佛没有边际。黄色的苦菜花在路边张开娇美的容颜，散发着青春靓丽的光彩。洁白如缕的云烟飘荡在晴朗的蓝天上，一切都是那么崭新！

　　“啊！”鸽子望着这美好的清晨叹息了一声说，“哥，如果我们能带着电视机就好了。”

　　“带电视机干什么？”徐铁柱忍不住笑道，“那么重，你扛着呀？”

　　“带着电视机等我们下班了以后好看啊。”

　　“不用，现在城里的好多出租房都带着家具和家用电器，虽然租金稍微贵一些，但是很方便。等我们到了山海，租一套那样的房子就行了。”

　　“哥，我们要花钱租房子吗？那多贵呀！我们找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不行吗？我想快点儿攒钱。”

　　“攒钱急什么，我们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以后的事慢慢再说，你不用急。”

　　“哥，在山海找工作难吗？”鸽子好奇地问，“像咱们这样的人一般都找什么工作？”

　　“一般都是服务行业的，像饭店服务员，家政保洁员，工厂的工人，盖房子的建筑工……反正都是又累又脏，挣钱又少的工作。”

　　“噢，”鸽子看了看徐铁柱冷漠的脸，原先心里的兴奋一下子降低了不少，过了一会儿她又笑着说，“哥，你知道二婶现在就在山海打工吗？我真没想到，二婶都五十多岁了，还能找到工作呢！”

　　“二婶找的什么工作？”

　　“听说是给一家有钱人当保姆。那家人好像对二婶还挺好的，二婶挺喜欢那份工作的。”

　　“那二婶运气不错呀！”徐铁柱戏谑道。

　　“我觉得当保姆就挺好的，吃住都不用花钱，挣的工资都可以攒下来，多好啊！”

　　“我不想让你干那些伺候人的活。”徐铁柱认真地说，“你又年轻又聪明，应该学点技术，以后好有发展前途。如果你光干那些体力活，就算干一辈子也学不到什么的。”

　　“哥，你说的对呀！”鸽子茅塞顿开地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你聪明！”

　　“所以你以后就听我的就行。”徐铁柱得意洋洋地说，“听我的，保证没错！”

　　“好！”鸽子像个绝对服从命令的士兵似的大声说。

　　徐铁柱高兴地仰头大笑起来。他们一起提着大编织袋儿迎着朝阳向前走去，告别童年的蒲公英、小蝴蝶、小蚂蚱、原野和村庄，快乐地走向了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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