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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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山海的春天也和大多数北方的城市一样经常冷暖不定，可是今天却难得的风和日丽，就连天空也显得比平时更蓝了。
明峻峰驾驶着自己的越野车出了市区一直向西开去。由于是去调查情况，所以他身着平时的休闲装——他最喜欢的牛仔裤，毛衣和夹克。看上去只是一个帅气而潇洒的普通年轻人，一点儿看不出是一个警察。
汽车离开城市后，所有的高楼大厦都消失无踪了，道路两旁几乎看不到什么房子，全是一片片的麦田和树林，更多的绿色进入到了明峻峰的眼帘之中，使他感到了更浓的春天气息。
现在他已经实现了儿时的梦想，成为了一个刑警，可他仍然很不满足，而且有时仍然很迷茫。他知道，刑警抓捕罪犯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把他们送进监狱，而是要让他们改邪归正。但是在现实中，要做到这一点却很不容易，有些罪犯在受到刑罚后不但不思悔过，甚至会变本加厉地犯罪，对这样的人，除了再把他们抓起来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次他要去调查的这个人名叫徐铁柱，他今年二十六岁，家住在离山海大约有一百六十公里的徐家村。由于盗窃他曾经在未成年前被拘役过，现在他已经成了一个盗窃团伙中的一员，专门到处流窜作案。他非常狡猾，善于躲藏。公安局早就把他列为抓捕的嫌犯，可是始终没能成功，这次他想去徐家村了解一下他的情况，当你遇到一个很难对付的对手时，就应该更多的去了解他，才有可能发现他的弱点来战胜他。
大约两个半小时以后，他在路边上看到了一块写着徐家村的界碑，一条约三米宽的水泥路从那里向南延伸而去，他开车沿着那条马路来到了一个村庄旁。他停下车，准备步行到村庄里去打听情况。
田野里的春天总是比城市里来得更早，仿佛这里更受大自然的青睐。高高伫立在村头的白杨树上挂满了绿油油的小穗穗，形状就像孩子们喜欢玩的狗尾巴草。柳树榆树都泛出了嫩绿的幼叶，焕发着盎然的生机。
村庄里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平房，家家户户都有一个不小的院子，上了岁数的老人们喜欢坐在家门口晒太阳，孩子们则在他们身边嬉戏玩耍。城市里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锁，而农村的院门却常常是敞开的，邻里之间都非常熟悉。明峻峰不知道徐铁柱家的具体位置，只得向两位正在聊天的老人打听，他按着老人们的描述拐了几个弯儿，来到了一扇已经锈蚀了的铁门前，但是紧紧闭着的大门上着锁，看样子家里好像没人。明峻峰发现自己一路走来，徐铁柱家的大门是最破的，非常寒酸而又猥琐地缩在胡同尽头。
“你找谁呀？”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询，明峻峰一转身，一位七十多岁的农村老妪正向他慢慢走过来。他急忙走上前问道：“奶奶，请问，徐铁柱的家是住在这里吗？”
“是啊，那就是柱儿家。你是谁呀？”
“我是他的朋友。”
老太太眯缝着眼睛不停的上下打量他，好像不太相信他的话。
“你找他干什么呀？”老太太张开没剩下几颗牙的嘴好奇的问。
“是单位上派我来找他的，他没在家里吗？”
“他从来不回家。”老太太不屑地“嘁”了一声说，“柱儿从小就不听话，心野着呢！他要是有他妹妹一半儿那么懂事就好了。”
“奶奶，他家里人去哪儿了？”
“他爸早就死了。他妈得癌症好几年了，头两天又住院了，鸽子在医院里伺候她妈呢。”
“那他妈妈现在在哪里住院呀？”
“在原县人民医院。”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明峻峰就开车驶进了原县。凡是到过中国的小县城和大城市的人，无一不会感叹两者之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仅仅是相距不足一百公里的两个地方，却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果把大城市比喻成一片广阔的大海，那么原县就是个小小的池塘。窄窄的街道，低矮的平房分列两边，走在街道上的人都与时尚绝缘，从衣着上，面容上一看就知道是小地方的人。看到原县这样的地方，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说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了。
原县人民医院规模不大，来这里看病的主要是县城内和周边乡村的居民。医院只有两座三层楼房，一前一后地排列着，前边是门诊楼，后边是病房楼。他先从住院处问明了情况，就走进了病房楼，他想和徐铁柱的母亲——李秀珠的主治大夫来谈一谈。
明峻峰走上三楼，沿着楼道一边走一边寻找着，很快他就看到了一间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他走到门口向里一看，有一位年约六十岁的男大夫正坐在一张办公桌的后面与他对面的一个女人说着什么。从那非常苗条的背影来看，坐在大夫对面的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少女。不仅如此，在她的背上还垂着一条又黑又长的麻花辫儿，这种辫子在山海的大街上是难得一见的，如今烫发染发才是大城市女孩追求的时尚，这种辫子简直复古的像回到了韩剧的《大长今》里。不过因为挺稀罕，倒也显得很独特好看。
明峻峰欣赏着那根大辫子，本能的就琢磨起它的主人来，女孩儿穿着一件碧绿的毛衣，没有穿白大褂，应该不是医务工作者。和医生对话的人，无非就是两种，除了病人就是病人家属。明峻峰猜她应该是病人家属。
明峻峰不想妨碍别人的谈话，再说他必须和大夫单独交流，所以他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当他看到大夫和女孩儿的谈话即将结束时，就迈步走进办公室里，准备等那个女孩一走，就向大夫询问他想了解的情况。
“请您尽快为我妈妈安排手术吧，越早越好。”女孩说着站起来。她的个头也相当高，身材像修竹一样纤细而又挺直。
明峻峰向前走了一步，正好那个女孩转过身来，他一下看到了她的面容。刹那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像触电般的猛然一震！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从画中走下来的少女。那张洁白的脸仿佛是画家用画笔蘸着冰雪画就的，那双明亮幽黑的大眼睛令他似曾相识，仿佛是他在梦的夜空中摘下的两颗星辰。秀挺的鼻梁如美神一样端正，而小巧玲珑的下巴颏像汇成一池绿湖的雨滴，粉红色的嘴唇就像湖面上荡漾着的一朵小小的露荷。
那冰清玉洁的容颜使这间普通的办公室蓬荜生辉，像阳光似的让人从心底里感觉明亮，向往。明峻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她已经走出了办公室，他还像做梦似的面向着她消失的地方傻站着。
“你找谁呀？”老大夫有些不满地瞪着他大声问。
“噢。”明峻峰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的失态太不应该了。他急忙走过去，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给大夫看，大夫拿着他的工作证认真地看了半天，才打消了对他的怀疑，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然后和气的请他坐下。他开门见山地告诉大夫他想了解关于病人李秀珠的情况。
“李秀珠患的是子宫癌。”大夫说，“她发病已经四年了，现在情况不太好，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刚才我还和她女儿说呢，必须尽快动手术。”
明峻峰意识到原来他刚才看到的那个少女就是徐铁柱的妹妹。
“那李秀珠的儿子现在在医院里吗？”他问。
“我从没见过她儿子，每次她住院都是她女儿陪着她，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好像叫什么鸽子。”
“您是说李秀珠的儿子从来没有来过医院吗？”
“具体情况我也闹不清楚，反正我从没见过他。”
“那您见过这个人吗？”明峻峰从兜里掏出了徐铁柱的照片放在医生的面前，医生拿起照片看了看然后摇着头说，“没见过，从没见过。”
“那您估计李秀珠还能活多久呢？”
“这个不好说，还得看她术后的情况怎么样，我没法说出确定的时间。”
明峻峰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和笔，在上面写上了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递给大夫说：“如果您看见李秀珠的儿子来看她，或者李秀珠去世了，就请打这个电话通知我好吗？”
大夫答应了，明峻峰谢过大夫就告辞了。他站在楼道里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医院显然已经开饭了，人们都提着食物匆匆经过他的身边，一股浓烈的饭味儿钻进他的鼻子里，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说实话，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味儿，因为这种饭味儿比病房里的味道也好不了多少。
他找到305病房，站在门口往里看。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病房，里面却放着四张病床，看上去相当拥挤。病房里的人很多，都是病号和他们的家人。他一眼就看见刚才遇见的那个少女正坐在离房门最近的一张床上，手里拿着一个碗和一个小勺，正在给病床上的病人喂饭。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显得又苍老又憔悴，那衰败的病容使人丝毫找不出她和她女儿的相似之处。鸽子喂饭给她吃，她却仿佛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吃吧，妈妈，可好吃了，是鸡蛋羹。”明峻峰听到鸽子说，“你尝尝，可好吃了。来，吃一点儿吧！”
李秀珠只是摇着头，连嘴都不张开一下。于是鸽子先吃了一口，然后“啧啧”地说：“真香啊，真好吃，吃一口吧，妈妈。”
明峻峰盯着那个白发蓬乱、脸色蜡黄的女人，连饭都吃不下去，应该活不了多久了。李秀珠突然用失神的眼睛看着他，鸽子和她说话她也不理会，于是鸽子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当她的目光和明峻峰的碰到一起时，心里也猛然感到一震。
刚才在医生办公室里遇见的那个身材高大，十分英俊的男人现在就站在病房的门口。虽然刚才她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但是现在心里却突然不平静起来。她从未见过如此卓越出众的男人，他非常年轻，身上散发着一种魅力，从外表中，从举止中，从目光中，甚至从呼吸中，都会让人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气势。鸽子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但却知道他一定是从大城市来的。面对着明峻峰如炬的目光，她不由自主的有些羞怯和自卑。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明峻峰却转身走了。
“刚才那个人你认识吗？”李秀珠问道。
“哪个人啊？”
“就是刚才站在门口那个人，他好像在看你。”
“不认识，”鸽子用小勺搅了搅鸡蛋羹说，“可能是来看病号的，找错地方了。”
“那个人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好像是从大城市里来的。”
“人家是从哪里来的关咱们什么事呢？来，你还是吃饭吧。”
“那个人的年龄跟你哥哥差不多，”李秀珠有气无力地喃喃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哥哥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他。”
虽然嘴上这样说，可是鸽子的心里却感到酸酸的。其实她也非常想念徐铁柱，可是为了挣钱给李秀珠治病，他只能常年在外打工，甚至连过年的时候都不回家。即使偶尔回来一趟，也只住上一天就匆匆走了。没办法呀，谁叫他们家那么穷呢。原来就一贫如洗的他们，自从李秀珠生病之后，就更加雪上加霜了。
“整天在外面瞎混，娘了个逼，谁知道他在干什么？”李秀柱厌恶地骂道。
鸽子气的放下举着鸡蛋羹的手，她的心里难受的像被刀扎了一样。刚才她还以为李秀珠是想念徐铁柱呢。
唉！活着真是太艰难了。
虽然才只有二十二岁，可鸽子却常常觉得自己幸福的日子早就过去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表面的她是年轻的，可内里的她其实是一座荒凉的山庄。这座山庄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残存的一点童年的美好时光。
虽然那是和现在一样的贫穷，一样的艰难，但在鸽子的人生中，那得算是非常美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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