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们
九月初九这天阳光明媚,正是宫中赏花大会的日子。
景安昨夜没睡好,辗转反侧心如乱麻,就为一道选择题,去还是不去?
那日帮郭府应付了嫁女的闹事,与晏晏分别时约好过完重阳节就动身回江安城,可这重阳节的难题接踵而至。
到底进不进宫?虽说好友一再邀请,可一想到赏花大会上不可避免的要再一次见到温宁和她丈夫恩恩爱爱的场面,景安从心底发慌。
还是抵达京城的第二日,已为人妇的温宁乔装打扮成清秀公子同景安在茶楼的雅间里见过一面。
婚后的温宁愈发清瘦,少女时代的圆润娇憨早已不在,那纤细的腰身根本看不出她还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
此番见面景安竟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到几乎将温宁当成一个前来看诊的病人一般。
告别前,温宁摸着小腹一脸幸福,“小景,只有让平安谷诊过之后,我的心里才踏实,你说,要是没有你这样的好友,我该怎么办啊?”
避开温宁带笑的双眼,景安心想宁儿可真是阴险,不管从前还是现在,自说自话倒是比谁都坦荡,可对他之前的那些心意却总视而不见。
他翻了个身,将那道选择题暂时从脑袋里抹去,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儿,可院子里一大早就传来的声响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起身打开厢房的门,有人正在清晨的院落里练剑,时而身轻如燕点剑而起,时而如疾风闪电划破空气,身形与动作都潇洒得很。
景安一边鼓掌一边走进院子赞道,“蒋兄好身手!”
蒋睿回头,一袭玄青色锦衣英姿飒爽,他放下剑朝景安走去,“小景,昨晚睡得可好?”
景安揉揉有些肿胀的双眼,强颜欢笑,“承蒙蒋兄关心,在府上住得很是习惯。”
蒋睿风风火火朝东厢房走去,还不忘说道,“小景,洗漱一下同我们一道去赏花大会哦。”
景安愣住,连忙说,“还是算了,我打算明日告辞,我那朋友家里的事应该也处理完了,今日就在府上收拾行李吧。”
“才住了几天就要走啊!”蒋睿的眼神都黯淡了,有些不舍,“小景你说说,这十年间我们一共才见过几面,你现在倒是无情,办完事就走。”
他说得有些气,回头捡起一旁的长剑,装模作样地欲朝景安捅去,“真想捅你一刀,便能再多留你几日。”
景安哈哈大笑着躲开,十多年前,父亲景泰来还是太医院院使,少年时他在京城也有一群伙伴,其中就有蒋睿,还有温宁。
“强扭的瓜不甜!罢了,你走吧!”蒋睿扬手将长剑扔在地上,转身赌气进了屋。
蒋大爷赌气放狠话的结果就是让景大爷服了软,洗漱后老老实实等在将军府的前厅中候着蒋大爷一家一道进宫赏花。
出发前,景安下了决心,见到温宁不能激动,见到温宁的夫君不能像之前婚宴上那样喝酒耍酒疯说胡话,见到任何故人他都要表现出他平安谷少谷主的大气从容淡定。
反正也就多留一日,明天一早他就去接晏晏回家。
他讨厌京城,讨厌如此轻而易举就想起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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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还在边境镇守,将军府进宫赏菊的只有蒋夫人、蒋睿和景安。蒋夫人和侍女坐在马车里,蒋睿与景安两人驾马跟随。
皇宫之中,雕栏玉砌,眼前大殿气势雄伟,殿前摆满了金黄的菊花,衬得满眼的金碧辉煌。
虽说小时候和蒋睿他们常在一起玩耍,可自己的父亲毕竟只是个大夫,他没有太多的机会能进到宫中玩耍。看着眼前盛大的景象,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突然有点想念老爷子那寡淡的平安谷了。
“那个巷子是怎么回事?”景安指指身后经过的一个巷口,夹在两堵高高的宫墙之间,看起来阴森幽暗,巷口稀稀拉拉贴着几张淡黄色的纸符。
“哦,那个啊,”蒋睿回头,平淡地说,“之前有人在那里头失踪了,总之怪异得很。”
景安本想继续问他,可道路一拐,筵席就在眼前。
蒋睿扶着蒋夫人眉飞色舞地同其他来宾打起招呼,一时间“蒋夫人蒋公子”的寒暄声将景安孤零零地置于其外,可见蒋家在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视。
“安儿?”
听到背后有人叫他,景安回头,瞧见不远处席间的一个端坐的妇人正看着他。
小圆脸,惺忪的凤眼,微微翘起的嘴角边有一对梨涡,满脸都写着富态二字。
“霜姐?”
景安走近,的确没错,那女人正是当年他爹在太医院带过的徒弟,医女许秋霜。与故人重逢的喜悦还没漫上来,许秋霜身旁突然闪出一个老嬷的身影,尖声尖气地对景安呵斥道,“大胆,见了韶妃娘娘还不跪下请安!”
景安一头雾水,又看了许秋霜一眼,她那张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多了一袭华服加身,身旁还有两个小宫女服侍着。
韶妃见景安呆立在那,怕他尴尬,立刻挥挥手唤道,“安儿,我是你霜姐,快过来呀!”
景安迟疑了片刻,走到她跟前,在老嬷咄咄逼人的视线里毕恭毕敬补了一个大礼。
韶妃眯眼打量起景安,她十七岁那年进宫,在太医院院使景泰来手下做事,师父宅心仁厚,见她从外地来,又无亲无故的,便对她照顾有加。那时候景家的小公子景安只有七八岁,总是缠着她玩闹,一眨眼十多年过去,小公子都已长大成人。
“安儿,你爹还好吗?”
景安点点头,“老爷子在平安谷过得挺自在的。”
“那就好,人呐,活得自在才是最重要的。”韶妃说着,眼神有些涣散,似乎是累了。
这样的交谈并没有很自在地进行下去,韶妃陷进椅子里继续发呆,景安也被蒋睿拉入席间坐下。
“太子驾到!”
随着一声吆喝,东宫的人来了,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太子李庚身材消瘦,穿了件米白色锦缎长衣,腰间绑着根精致的玉带,那双黝黑深邃的星眸正扫视着众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先下了步辇,又快步走到另一张步辇前,伸出手扶住了太子妃。
景安再也忍不住朝那边偷偷瞄去,只见温宁乖巧地朝李庚伸出手,那只玉手瞬间被他紧紧握住,两人就这样手挽手朝宴席间走来。
这是太子妃有孕之后第一次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很快,席间的低语声此起彼伏。
温宁本不是太子妃人选,从小父母双亡的她只有一个在翰林院当大学士的祖父,太子李庚之前压根也没见过她。直到去年三月,太子到江南出巡偶遇同样出游的她,之后便魂不守舍陷入相思,硬是将皇后给他挑选的一水儿佳丽全部忽略掉,几个月后轰轰烈烈地迎娶了温宁。
一时间温宁成为了京城最神秘,最令人费解,也是谈资最多的女人。
顺滑的青丝,雅致的发髻,肤如凝脂的手腕上戴了个小叶紫檀手串,那是她求来保佑母子平安的,那袭逶迤拖地乳白色衣裙和身边的李庚看起来倒是天造地设般。
目睹此情此景的景安心中异常平静,过往梗在心中的那些情绪似乎在看到眼前二人的一瞬间全部释怀,他的嘴角无意识地勾起,和席间所有人一样笑着迎接他们的到来。
少年时代轰轰烈烈到断肠的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被时间冲淡,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能够微笑着平静面对了。
不得不说,时间是世间万物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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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直到午后才散,韶妃派了个小宫女偷偷找到景安邀请他去宫中叙旧,他正准备拒绝,一旁的蒋睿却凑了过来,“我听说韶妃娘娘曾是你爹的弟子,去啊,都是熟人有什么好顾虑的!”
景安迟疑,小声说,“算了吧,人家现在的身份早就不同于从前,我去了多尴尬,还是与你一道出宫吧。”
蒋睿便将韶妃那儿的小宫女支到一边,压低声音对景安说,“我娘身体不适已经先回了,我这会儿要去东宫找庚儿说点事,你就安安心心到韶妃那坐坐,待会儿我过来接你。”
李庚的生母是当今皇后娘娘,也是蒋睿的姑妈,景安心想别人的家事不好瞎搀和,只得答应他,硬起头皮跟着那小宫女朝韶妃的宫里走去。
那小宫女一言不发,踏着小碎步匆匆走在前面,景安跟在后面慢悠悠地东张西望,他不太喜欢皇宫,这么干巴巴地走着好生无聊。
又来到之前路过的那个阴森的巷子,风从巷里穿过吹得巷口那些纸符哗哗作响,景安心头泛上好奇,停下脚步问道,“姑娘,你说,走这条路能去到你们娘娘那吗?”
小宫女回头,见景安正站在那巷口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她赶紧拉下脸,严肃地说,“公子别说笑了,咱们赶紧离开这里,韶妃娘娘还在等着公子呢。”
他抬抬眉毛,朝那哆哆嗦嗦的小宫女凑近了些,笑道,“怎么,不敢走?有我陪着你走还不敢?”
那小宫女眼神躲闪,拼命后退,似乎那深巷真的能把她给吃了一样。突然,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小心翼翼朝巷口走了几步,又朝里探了探脑袋,“那是什么?”
巷口朝里几步开外的墙根下,是只断了线的紫檀手串,珠子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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