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归宁日
兰芳榭的婢子还在洒扫,管事的嬷嬷赔着笑领来了几个奚府的童儿。
奚世琼爱女心切,生怕奚静观在燕府受气,万不会只让两个大婢女到燕府来。
主母元蝉不恼不怒,含笑将人都给留了下来。
福官与喜官来得早,说着闲话儿,便将几只木箱中的物什收拾停当了。
嬷嬷给新来的人妥善安排了住处,又对兰芳榭里的元宵1道:“素日里属你最为机灵,记得吩咐下去,好生照看奚氏送的童儿,万莫因些琐碎小事,间隙了燕奚两姓的交情。”
元宵应道:“嬷嬷只管放心,三郎早就交代过了。”
喜官搁下妆奁,取出金玉项圈,与福官一同将燕老太君送的玉葫芦串了上去。
“这个官仪,我倒是有所耳闻。南角门边的婆婆爱讲些奇事,提起过他,说他出了娘胎便受封为侯,一无丰功二无伟绩,名不见经传,怪道小娘子不识得。”
“一出生就受了封赏?”福官拧着眉头思索一会儿,说:“点玉侯的生母,可是端阳大长公主?”
喜官颔首道:“是,端阳驸马是姓官。”
福官当即笑了,道:“那我也知道一点儿。听说驸马出身寒门,却怀有高才连中三元,恰逢端阳公主打马出游,二人惊鸿一遇,就定下了终身。此事虽不合礼数,好在先皇爱才,赐婚成全了这对鸳鸯。”
喜官最爱听些奇闻异事,正听得兴起,福官却止了声。
她不由催促,急急道:“后来呢?”
福官道:“后来官氏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谋逆造反,先皇养虎为患,自然怒不可遏,一纸罪昭便要接回端阳,株连官氏九族。端阳大长公主自缢而亡,换回了官仪一命。”
喜官哀声不断,嗟叹连连。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燕府到底不比奚府,奚静观提醒:
“祸从口出。这等宫中密辛,还是少说为妙。”
喜官缠着手中线团,闻言两唇倏地闭作了一条缝儿,道:“小娘子说得是。”
喜官年岁比福官还要小些,性子也更为活泼,在花蹊阁中,是块人见人爱的活宝。
奚静观笑她顽皮,又问:“你们一路走来,可听到元府传来了什么消息?”
福官与喜官在箩筐边对望一眼,说:“没有。”
喜官思量片刻,道:“倒是小娘子你,消息应该比我们灵通才对。”
奚静观垂下眼,摆弄着颈上的金玉项圈儿。
“我是忙前忙后,全无用处,元府的消息一概不知。”
喜官向窗外小心张望了一眼,放下线团,移了两步凑近奚静观,轻轻说:
“小娘子好生糊涂。燕家三郎的生母元婵夫人,不就是元侨郎君的姑母吗?”
福官噗嗤笑出了声,“元婵夫人与元氏,已有多年未有来往了。”
喜官有些惊诧,扭头看了奚静观一眼,向她求证。
奚静观缓缓点了点头。
喜官进府较晚,自然不晓得那些往事。
福官谨慎开口:“十三年前,元蝉夫人已经被元氏族老逐出宗谱,恩断义绝了。”
“元氏族老?”喜官两手一拍,兴奋道:“我听马大娘子说过,那是个顶倔强的老头儿,乡里乡亲都爱拿他吓娃娃。”
她说着,就学起抱孩子的小娘子来,两手轻摇,嘴里还道: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2
“不是这样说的。”福官打断她,“是‘小儿郎,快困觉,门外黑驴还在叫。黑驴叫,黑驴叫,元公骑着去买药’,你怎么还给能弄混了?”
喜官耸耸肩膀,由衷道:“他老人家的名头,比山狐狸还厉害。”
“谁让他那只黑驴生得这么吓人?”福官捂嘴来笑,“府里的嬷嬷说,大郎儿时见了那黑驴也要哭。”
奚静观不由失笑,“阿兄被吓怕了,现如今都见不得黑驴。”
话又说回来,喜官疑惑:“可是元氏族老已经死了,人一蹬脚,生前恩怨一笔勾销。元婵夫人为何还不与元府往来?”
福官一本正经向她解释:
“元氏后辈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倔,都随了爱钻牛角尖的族老。你看元侨郎君,好端端的一个人,非要天天板着个脸,变成了个谁见谁怕的老古板儿。”
喜官听得肩膀抖来抖去,憋笑憋红了一张脸。
燕府子孙众多,规矩自然少不了。
好在奚静观嫁的是燕唐,兰芳榭里自在不少,她也乐得清闲。
燕唐连着两日外出,待到第三日才忙里偷闲,与奚静观一同归宁。
萧巽爱美,元蝉投其所好,选了位相貌最端正的马夫,点了匹毛色最纯正的良驹,连马车上,也挂上了崭新的玉牌。
燕塘平日里仗着自己有副好皮囊,往往招摇过市,恨不得满街满巷的人都出来看他。他生来又最忌束缚,只爱恣意潇洒,已有多年未坐过马车了。
奚静观也许久未与人同乘而坐,浑身都不舒坦。
今时不同往日,两人面对面,脸上都写满了一言难尽。
奚静观掉开脸,闭眼假寐,不去看他。
燕唐默默掀开车帘,见外头有个小贩,正挑着糖葫芦大声叫卖。
“喜欢吃甜的吗?”他问奚静观。
“不喜。”
为免夜长梦多,奚静观只想快回奚府。
燕唐道:“我分明记得你儿时又爱吃脆梨,又爱吃糖糕,你应当爱吃甜食才对。”
他怎么总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奚静观无言以对。
燕唐放下车帘,转回头来道:
“还是说自那时起,你就学会装模作样、卖乖讨巧了。”
奚静观轻轻哼了声,任他调侃,眼也没睁。
今日是奚元燕许成婚的第三日,有心人看似低头忙碌不停,眼神却早飘到了马车上。
待马车辘辘远去,踮着脚尖也望不见的时候,有人发觉不对,啧啧有声道:“这马车坠着燕氏的玉牌,怎么往奚府行去了?奚静观嫁的,不是元氏吗?”
斋藤馆里人声最为鼎沸,马车驶过,自然有人探头来看。
花婆婆来买花,有人拦了她的路。
“那日我问婆婆燕、元二氏可有联姻,你回了句金玉良缘,感情是诓我们的?”
纸包不住火,这事儿瞒也瞒不住。
花婆婆绣帕一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燕三郎君属金,奚小娘子属玉。老身说金玉良缘,说得就是他们。”
这话却也说得通,有人心思重,想得深了些,连道不妙。
“四月十四日我登奚府,吉祥话儿说了好一连串,颠来倒去的全是祝元侨郎君与奚小娘子百年好合,携手白头,这岂不是拍歪了马屁?”
马儿远远便打了个响鼻,奚府的管事听见动静,喜上眉梢道:“快去知会奚公与夫人,小娘子与三郎来了。”
奚世琼腰间佩着把弯刀,站在石阶之上脸黑如炭。
萧巽手里仍旧是那把绣花小团扇,目光细细将燕唐瞧过,落在奚静观颈上的金玉项圈时,却闪了一闪。
燕唐头戴莲形玉冠,着一身檀色圆领袍,俊秀之中,更添英气。
奚静观绾了发髻,雪青衣裙将一张小脸儿衬得清丽出尘。
好个俊俏夫妇,好不般配。
奚世琼越看越不顺眼,将弯刀一抽,道:
“燕唐小儿,过来与我打过。”
燕唐哭笑不得,却也并不胆怯,大步一迈,顺从上前。
奚世琼又对奚静观撂下一句:
“倘若有人胆敢欺辱于你,定要告知阿耶,阿耶替你做主。”
奚静观见了几位宗亲,走了一圈儿,也不见奚昭人影。
“怎么不见昭儿?”
萧巽道:“昨儿个有同窗来找,结伴外出游学去了,我看他兴头颇高,也就随他去了。”
她又看了眼那只精巧的白玉葫芦,想了想,终是没多问。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贴心话,堂前又来了庆贺的宗亲,萧巽不好不迎,只得出了花蹊阁。
福官见奚静观百无聊赖,便提来一只竹篮。
奚静观取过药粉,双手捧出一只气息奄奄的雀儿来。
“这雀儿老得可怜,又断了翅,怕是命不久矣。”
奚静观专注而又投入,燕唐到了跟前也毫无所觉。
奚静观抬眸,“战况如何?”
燕唐卖了个关子:“我输了,却也赢了。”
奚静观再问,他却不说了。
“这雀儿救不活的,你这是白费功夫。”
奚静观将无声的老雀放进竹篮里,道:
“春光晴好,能多看一日,便赚得一日。”
见燕唐脸上掠过诧异之色,她又道:
“说来你或许不信,这只雀儿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燕唐兀自倒了杯茶润口:
“这倒是奇世一桩,你且说来听听。”
“我一睡不起,是它落在枝头,婉转而啼,将我唤醒。”
奚静观心怀感激,轻轻抚摸了下老雀的羽毛。
燕唐挑眉:
“如此说来,不是路郎中救的你?”
“我醒来时,路郎中已离开奚府了。”
奚静观摇摇头,又说:“我醒后探窗去寻,却寻不见这只雀儿,我还以为与它无缘。后来有一日我在花藤架下作画,它不偏不倚,就落在我的脚边。”
燕唐沉吟少顷,道:“你既然养了它,合该给它取个名。”
“它有名字。”
“叫什么?”
“点心。”
燕唐笑得欢畅:“取自何意?”
“无甚意义。”奚静观淡然一笑,“非要想一个的话,就许它来世吃得饱、饿不着吧。”
“将它带回燕府吧。”燕唐说,“你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宴散时分,已至黄昏。
路途中,两辆马车擦肩而过。
马夫扬了扬手里的皮鞭儿,在半空中一甩。
“巧了,是元氏的马车。”
燕唐不由道:“还真是天大的缘分,归宁也能撞在一起。”
“许二娘子出嫁后,许府就没有主子了,只留下了几位老仆。他们无处归宁。”马夫却道,“看这方向,应当是从忻祠来的。”
奚静观愣了下,猜道:“忻祠供着位花神,他们许是去烧香拜神了。”
“元侨不是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燕唐抱臂在胸前,“那日他以祭过水神、上达天命为由,不肯配合换回新娘,已经足够令我大吃一惊了。”
他啧啧称奇:“小古板竟然肯陪许二娘子烧香拜佛,这是动了春心了?”
奚静观横他一眼,道:“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风流。”
燕唐巧言辩解:“我是风而不流,纨而不绔。”
奚静观冷冷一笑:“我看你是疯言疯语,怪而无度。”
彩楼飘香,繁花点窗。
马车经过锦汀溪第一青楼挹水庭时,脂粉香味儿溜进奚静观的鼻腔,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挹水庭的老鸨文金秀肥圆矮胖,山也似的,走起路来地都在震,可她手里却养出来了名妓文若雨。
衣衫不整的少年从墙头狼狈翻落,捂着|屁|股|哀嚎了一声。
车帘一掀,露出一张怒容。
奚静观咬牙切齿道:“奚昭!”
奚昭仓惶回头:“阿、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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