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霞影纱衣
不远处，被挑开的葱白软帘缓缓垂下，长青只闻得华盖珠缨步辇中传来低低一声：“朕记得月前宁陵晋了一匹霞影纱。”
长青道：“日前罗尚服禀，司衣司手艺最好的十五织工日夜兼程，已依着宁小主的身量将霞影纱裁了成衣，现在司衣司处存着。”
“那霞影纱也只配她使，到旁人手中，便是糟蹋了。”
长青虽看不清软帘内男子的神色，却听清了男子的和悦之声，因而谄媚道：“可不是，那霞影纱远远瞧着，就跟烟雾似得好看，颜色又正，衬宁小主的肤色是再合适不过。”
长青这话还真不是奉承，霞影纱虽好，却太过艳丽华靡，便是最喜奢靡的荣昭仪也不敢随意尝试，也就宁小主那水做得人儿，才能着霞影纱而不流于俗媚。
长青能从一干内侍中脱颖而出，成为秩四品的御前总管，揣摩上意的本事自是一等一的好。
思及先前所见，长青这心里头就跟明镜似得，开始琢磨着如何不着痕迹的将霞影纱所制的成衣给宁小主送去。
这事倒不难办，只是麻烦得很，少不得要到六局去跑几回。
可这跑一跑的功夫，主子身边可就离了人，那群成日惦记着顶替他位置的小兔崽子们还不得可劲来主子面前讨巧卖乖。
不成不成，他可不能便宜了那群小兔崽子们。
长青心里头一合计，一改往日皮笑肉不笑的寒碜模样，满脸堆笑的朝亦步亦趋跟在步辇后头的小徒弟严彬招招手，咬着他的耳朵“叽里咕噜”的叨唠了几句。
严彬面上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心里却直骂这老东西不厚道，露脸的好差事不记得他，这等跑断腿的麻烦事尽往他身上推，白瞎了他平日里的孝敬。
这大半年他可算是看清楚了，这老东西就跟护食似得守着主子，不说旁人，就是他们这些正经在御前伺候的，要在主子跟前露个面都是千难万难。
你要和这老东西争御前伺候的机会，什么师傅干爹都是虚的，这老东西能生生给你咬下块肉来还叫你千恩万谢的给他赔礼道谢。
他琢磨着，主子满心里只装着个宁小主，这差事虽小，可依着主子对宁小主的看重，指不定就要过问，他若办得漂亮，也能显示出他本事不是？
况且，他们御前的人，在主子身边是奴才，在外人面前，那大小也是个爷爷。
前些日子给那老东西孝敬了个铜胎画珐琅鼻烟壶，花了他好几月的例银，正心疼呢，这会儿出去转溜一圈，讨些好处也是好的。
思罢，严彬嬉皮笑脸的奉承道：“还是师傅紧着我，什么好事都给我留着，您瞧好嘞，这事我铁定办的漂漂亮亮的，叫谁都想不到主子头上。”
长青卸了一桩差事，心里正美着，随口应付道：“你小子这差事办好了，好处自少不了你的。”
严彬素来就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麻溜接道：“就知道师傅疼我，下回主子出行，师傅可别忘了捎上我。”
“忘不了你小子。”长青笑骂两句，眼见严彬领着俩小内侍跑了，拂尘一摆，一句“起驾”便领着华盖珠缨步辇往南熏殿去了。
“我也就罢了，你又何苦开罪于她。”左怀殊一面用贴身的锦帕仔细为宁佳人擦拭襦裙上的水渍，一面发愁道。
左怀殊擦了好一会儿，见茶渍不退，便知这件衣裳算是穿不得了，有意叨唠两句，抬眸却见绿翘在宁佳人身后站着，便知是几个丫鬟自作主张去请宁佳人，不由有些惭愧。
宁佳人不欲左怀殊多思，只拣了些俏皮话道：“姐姐也知道，妹妹我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便是什么都不做，看不惯我的也是大有人在，早得罪、晚得罪，不都是要得罪吗？”
“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泼猴子，竟这般夸奖自个儿，哪里还有一二分女子该有的娇贵矜持。”左怀殊眼中终是泻出几许笑意，她方才愁容不展的模样虽美，却不若此刻嫣然一笑，恰如小荷初绽，清雅绝伦。
不远处，清漪与一众小丫鬟簇拥着一姿容上佳的美人儿缓步而来。
清漪道：“奴婢去请季尚仪来的路上，恰巧遇见了二娘子与绿萼，便一块儿过来了。”
说罢，便站到了佳人身后与清萝并列。
宁美人见左怀殊面上犹有泪光，忙取了贴身的帕子与她拭泪，柔声道：“我来晚了，你二人可无事？”
左怀殊咬着下唇道：“本还应付的过去，只这两个丫鬟可恨，竟自作主张去请了你二人来，平白带累了佳人妹妹。”
宁美人忙道：“实在是那霍氏跋扈，才叫几个丫鬟慌了神，她们本意也是好的，实在怪不得她们。”
宁佳人也道：“我们本是姐妹，哪儿分什么带累不带累的，姐姐这么说，可见是与我生分了。”
左怀姝拉着宁佳人的手，叹道：“若非我，佳人的衣裳哪能被霍氏那浑不啬的给毁了，上好的云锻制成的襦裙，一时间哪儿去寻呢？”
宁美人沉吟半晌，方娓娓道：“我那儿倒还有两件看的过眼的，只因花色太艳方才压着，虽比不得五妹妹这身清雅出尘，却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不妥。”左怀姝摆手道：“一来，燕喜堂离远香斋实在是远了些，怕误了时辰；二来，佳人妹妹太过纤弱，不若美人你丰腴，穿了不合身的衣裳岂不是更要叫旁人看笑话。”
左怀殊又添一句道：“我倒还有两套未上过身的衣裳，虽比不得你那儿的好，却也是见得了人的，左右也是如此了，不若先去我那儿试试？”
宁佳人心知二人皆是全心全意为她打算，自无不可。
宁佳人回首见宁美人挽着垂鬟分肖髻，顶上却只簪了一边镂花金叉，便知宁美人来时匆匆，连另一侧的钗花都不曾簪好，因而有意打发她回去梳洗：“二姐姐这簪钗不整的模样要是叫大伯母见着了，只怕要揪着二姐姐叨唠个十天半月的。”
“只念叨二姐姐倒还好，只可惜我姐妹三人住的近，都没个安生，我算是怕极了，二姐姐还是早些回去梳洗，要不回头琼瑛与大伯母一说，我只怕又要吃挂落了。”
琼瑛笑道：“五娘子要夫人不知也容易，只需给奴婢些好处便是。”
宁美人嗔道：“惯的你，竟与主子讨起好处来了，可见是我素日薄待你了，才叫你想出这法子圈钱。”
宁美人亦知佳人是有意叫她回去梳洗，是故只匆匆说上两句，便领着三瑛离去。
左怀殊见宁美人的背影渐远，方拉着宁佳人的手儿道：“咱们也进去吧！”
二人不过走了几步，便闻得一清丽之音：“前头可是宁小主与左小主？请两位小主留步。”
宁佳人与左怀殊停步回首，只见几个宫装丽人簇拥着一华髻美服的女官而来。
那女官长挑身材，俊眼修眉，着一袭碧色素罗襦裙，裙子上绣着几朵芙蓉花，是个十分出挑的美人儿。
佳人瞧见裙子上的芙蓉花，便知这位女官是秩六品的司级女官，六局司级的女官只服侍婕妤以上的妃子，怎会来寻找她们两个无品级的小主呢？
只闻得那女官娓娓道：“两位小主安，奴婢是尚服局下的司衣萧画珠。”
佳人与怀殊忙回一礼。
只见萧画珠微微抬手，便有两位宫人小心翼翼的捧着浅绛彩山水瓷盘上前。
萧画珠笑道:“季尚仪有令，自此届选秀起，所有秀女皆着宫内赐下的宫装，以肃秀女间肆意攀比的不正之风，还得麻烦两位小主宽衣了。”
二人皆道不敢。
待清萝、绿衣接过瓷盘，萧画珠便领着司衣司一干人等离去。
走得远了，典衣蒋蓁方道:“大人，不过是两个尚未封位的秀女，封了位至多也是位才人，哪里用得着您亲自来一趟，打发盈袖来，便是极体面的事了。”
萧画珠瞧了眼不知在神游些什么的盈袖道：“盈袖，你说。”
盈袖烂漫道：“奴婢倒没想别的，只觉着那位宁小主生得实在是好，特别是那双眼睛，跟琉璃似得璀璨，奴婢只恨自个儿没生上这么一对。”
身后的几个小女史也纷纷附和，叽叽喳喳的谈论起宁佳人来。
萧画珠见状，干脆打发几个小丫头去玩，只带着蒋蓁走。
萧画珠今岁已二十有三，不到两年便可离宫，蒋蓁便是她看好的接班人，因而提点道:“你当方才那浅绛彩山水瓷盘里装的什么？”
“求大人解惑。”蒋蓁道。
萧画珠见蒋蓁不开窍，叹道：“你可记得月前高丽晋的霞影纱？”
蒋蓁倏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难不成，难不成是……”
萧画珠拍拍蒋蓁的肩，道：“你今日也算是见识了，这位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物，日后且要慎重些。”
蒋蓁一脸慎重道：“多谢大人提点。”
“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佳人好福气。”左怀姝喜道。
“这事之前一点儿风声也无，倒真应了一个‘巧’字。”佳人欣喜的抚摸着手底下的衣裳，年轻女孩，就没有不喜欢漂亮衣裳的。
左怀姝含笑看宁佳人摆弄衣裳，笑吟吟道:“还好这衣裳萧司衣给了你，若给我发这么一件艳极的衣裳，只怕要贻笑大方了。”
“姐姐这是哪的话。”宁佳人嗔道。
二人相视一笑，由丫鬟伺候着更衣。
左怀姝出来的早，便坐在青花加白绣墩上吃茶，没成想这茶还未入口，便被眼前的美景所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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