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深邃如黑夜般的瞳眸，清楚地倒映着，她那紧蹙的细眉、轻抖的长睫毛、以及那不经意间流露出仓皇之色的秋目。见她死死抓住胸前衣襟，淡淡地，唇瓣薄抿处，不禁勾起一个漂亮的小弧度。
“那夜，本君倒未看出你还有这种本事。你这是欲拒还迎呢，还是半推半就呢？”
唐九九错愕的瞪圆杏眼，欲拒还迎？半推半就？难道有区别吗？！
他暧昧不明的话语，竟让她绯红了双颊。有些把持不住的冷静在时间中悄悄流失，像是个沙漏，他倒转过来，饶有兴味的等待着全部漏完的那一刻。
而她的思绪在胡乱中飞快地旋转着，试图找到这穷途困境的出路。
“太子殿下，请自重！我来是真的有要事与你商榷。”唐九九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她分明感觉他就像一头匍匐在草丛中，已经锁定了猎物的猎豹，随时准备扑上来。说着，她便又往隔壁小小步挪了挪，拉大一些距离。
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祁夜笑得更深了。最近的她，是越来越出乎他的意料。“你也知道，本君与你是有婚约在身的。在青翊殿，你无须拘谨。”
听着，唐九九更咽了一大口口水，“本就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没过门，礼节定是应当遵守的。而且，此次前来，我正是要与您讨论一下这桩婚事。”
“哦？”他斜挑剑眉，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心底，早知她此番前来的目的。
刚才他特意唤她进来，让她与晴萝当面对质，不过是想亲眼看看她会如何应对。他早有耳闻，她中毒失忆后的种种行为，而那些传闻，也一下子在天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他并不吃惊她刚才的表现……确实像是真的失忆了。
只是，她会想退婚，倒出乎了他意料。
“我听说，”唐九九轻咳了一声，眉梢上是强装的冷静，“你为了救我，所以受伤了。对于这点，我很感激不尽。但是，你也知道，我在这天宫里，接二连三地差点没了小命。我觉得，这天宫呢，不大适合我。”
闻言，祁夜那幽深的眸隐隐闪过一丝狡黠，“如果你不想待在天宫里，待婚后，本君可以在其他地方重建一座别苑给你。”
她越是拐弯抹角，他越是不戳/破。
“那个，那个就不劳殿下费心了，我觉得，我回凤族宫里住就挺好的。”唐九九垂下眸，一字一顿道。她心里深深怀疑，是她没表达清楚呢，还是不同世界的人沟通本来就有代沟？她这么明显的暗示，难道他就真的一点都听不出来？
那阴晴不定的小脸蛋，在淡淡照射进屋内的余晖中，快皱成了一团。
她的心七上八下地咯噔咯噔的直跳，等待屋里另一个人的回应。
可他，却毫无反应。
半晌，唐九九才稍稍抬起眸，却再次遇上那双深不可测，仿佛要将自己望穿的眸。她的心，咯噔了一下。贝齿深陷下唇，“殿下？”
只见他半会儿才收回眼神，悠哉悠哉的走回正位上入座，端起茶杯，开口道，“这个提议也可以，婚后，若你想回家，自然可以回去暂住几天。”
听到这话，唐九九感觉脑子里有根紧绷的弦，断了。
她完全摸不透这个人是在充二愣子，还是把她玩弄于鼓掌中？
“殿下，我就直截了当和您说了吧。”唐九九深吸口气，“我一直听说，您想与我退婚。最近发生的事，也让我觉得，您这个想法非常好。要不，我们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您就退了吧。”
噼里啪啦地，她一气呵成，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空间。她怕，她一停下来，他就会给自己节外生枝。
祁夜将冷眸从茶盏上移开，淡淡地落在她脸上，端详着她的严肃认真，问道，“为何？”
唐九九早有准备。只听得她将心里已拟好的草稿流利地念出，“其实，我和您……顶多也就算是初识。不瞒您说，我觉得，我和您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我对您是完全空白。所以，就算过去，我与您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那肯定是不算数的。包括，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边说着，她边看向他，然而，由于背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继续说道，“虽说现在我和你之间，尚有婚约，不过，你看，你未娶，我也还没嫁，见也就见这两回，说不上有什么感情根基。你说，是吧？”
听到这番话，祁夜微微眯起鹰眼，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模样，心里却涌起一股别样的滋味。最初，她以为她是在装疯卖傻，所以他反复试探她。但是，她这谈话风格与腔调姿势，终于让他相信，她已然不是之前的唐九九。
那一番轻描淡写，已尽数入耳。他岂会真的不清楚，这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其一，她是在以失忆来同自己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其二，她又暗示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互不相涉。
她，是真的要与他退婚。
原本他便不赞成这门婚事，但由于这是天帝与凤帝定下的，所以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缘由。但如今，她称了自己的心，也如了自己的意，可为何，他竟有些怪异的感觉。
他深深地端详着她。而她就像一只驰骋在大草原上的麋鹿，将偶然的慌乱囚禁在冷静的幕后，与他斡旋。
各有心思，也各怀鬼胎。
祁夜终于开口问道，“你当真是想退婚。”
“嗯！”唐九九没听出他这话里是陈述句，重重点头。
“你忘了，本君于你有救命之恩么？”
“殿下言重了，这我哪能忘呢，”她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考虑过您对我有恩，所以我才想，由您来提出退婚，再合适不过了。”
“若本君不同意呢？”
唐九九楞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之前您不是想退婚的，又怎会不同意呢？而且，我在这天宫里处境非常危险，连待在您的羽茴院里，都能被下毒。我相信，殿下是不会拿我性命开玩笑的。”
“你这是在责怪本君没有保护好你么？”脑海里，浮现起那夜。那个清风男子说的话……
“不不，我只是斗胆稍微提醒下您，若不是我中了毒，您也不会因为我而受伤。”
“如果你觉得羽茴院危险，那本君便安排你来本君的寝殿，与本君一同居住。本君亲自护你周全。”
“不，不必了！”
“本来，本君救你一命，你是应当对本君以身相许的。但想到这救命之恩是事出有因，你在本君殿内被人所害，本君应该对你负责……”
听到这话，唐九九猛然一震，这太子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等等，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在你地方被害，你出于道义救了我，这两两相抵。殿下，能否听我几句劝……”
若按他说的，她就是插上翅膀都难逃青翊殿了。而且，不管谁负责谁，她都不用被负责！难道，这太子突然回心转意，看上她了么……
该死！
没想到，这太子是如此难缠。不过，也好在她是有备而来的。所以，哪怕他当下这么否定退婚提议，她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突然，祁夜那双原本带着戏谑的眸，变得森沉幽深。那眸底隐隐郁结的寒意，如刀光剑影般，锋锐、犀利。
有人来了……
但是，他依然不动声色，“你说。”
得到许可，唐九九便警惕地、缓缓地走到离他两米远的侧边椅子上，坐了下来，“殿下，我就老实和您说吧，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这男娶女嫁，自然是要有感情基础的。”
边说着，她边上演痞子相。只见她似不经意地抬起尾指，对准鼻孔插入，左脚蹬上椅子，右脚开始抖动。就算他真对她有什么感情，她也要将这种情愫掐死在摇篮里！
可祁夜却默默瞧她，那指尖抠出来的一点异物，在两指尖中转圈揉搓。她莫不是以为这样有用？“凤帝安排你入住天宫，就是为了让你与本君培养感情。”
“相处这么多天，咱俩之间也不来电啊。”抖动的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连着那椅子和桌子，都能感觉到震荡。“太子殿下，您这么英姿飒爽，帅气迷人，想嫁给您的人估计从天上排到地下了吧，何必为了一桩亲事，放弃整片大好森林——呃，咳，是自毁情程。”
“哦，你忘了，本君可以纳妾。”
语毕，他便瞅见那抖动的左腿咯噔一下，重心倏地往下突沉，她差点没往地上啃去。
唐九九猛地握住椅子把手，理了理胸脯衣衫，立即恢复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好像刚才差点倒的人不是她。“纳妾？那不行！”
说着，那杏眼微眯。原本她见他一表人才，长得还挺帅的，对他有还稍稍有那么一丝丝好感，可谁知……
想她这二十多年来，只求一心人，也只愿能成烛影一对人。怎么可能容忍和他人共侍一夫呢！而且，她与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三观不同，万万不能勉强凑一块。
“怎么，你不想本君纳妾？”那冷峻的神情，竟掠过一丝戏虐笑意。
“呵，呵，太子真会说笑。”她只能干干的陪笑，尽力克制心底的嘲讽与轻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想呢，我只不过是觉得万一太子您哪天遇上自己一生挚爱，却要她做妾，那多委屈人家啊，爱她就要给她最好，给她唯一。如果因为我现在嫁给了你，而导致你的心上人以后要难受痛苦，那自是得不偿失。所幸，现在我们还能补救，退婚即可！”
“那本君还要感谢你，为本君如此费心费力咯。”他剑眉稍挑，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快得消失不见，瞧着面前人刻意保持的距离与戒备。
“应该的。”
“……”
微风轻拂进屋，扬起两人之间的空气，有股幽兰的清香在弥漫。
唐九九看他默不作声，便趁胜追击，“你不否定，就当你默许咯。”
这话，在祁夜的心里，激起了一道涟漪。她，真是什么都敢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不知觉中，唇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抿紧。
“本君……”
唐九九高高竖起耳朵，等待着，心跳几近是随了他那缓慢吐字的节奏。
“噗！”
可她还没等到他说第三个字，便见到一股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有一瞬间，她竟恍惚认为，是未开封的可乐罐摇晃了好几次，当打开时候，那迸发出罐口的水柱，直直落在她跟前！
与可乐不同的是，这喷出来的却是鲜艳的红色——
“你？！”唐九九一脸懵逼，他，吐血了？
然而，还不待她反应过来，突然有个身影从她隔壁陡然闪过，一秒不到，就已经出现在祁夜身边，扶住他，“祁夜！”
“这，这，他怎么了？”唐九九总算看清楚了来者，是那个嚷嚷是她未来小叔子的祁璟！
祁璟一脸气愤，怨妇般地瞪向她，“还不是为了要救你，否则祁夜怎么会受如此重伤？你居然还要恩将仇报，与他退婚！”
说着，他不待唐九九反驳，就唤来晨风和殊武，将昏过去的祁夜扶入内殿榻上。
这下，彻底把唐九九给整蒙了。刚才不是还好端端的吗，怎么说吐血就吐血……
她眼巴巴的看着祁夜被扶走，本来想一同跟过去，可被祁璟给拦了下来。
只听得祁璟一字一顿，十分严肃的训斥道，“九九，虽说我是你未来的小叔子，但也容忍不了你如此忘恩负义。”
“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现在祁夜需要好好就医。无论如何，他对你有恩，你必须对他负责！你请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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