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稿 Page69
郝敏一夜没睡。
她在想妈妈。
在想那个幻想，那是梦吗？她还那么小，会记得那时候的发生的事吗？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过那么温馨的场景。
她的家早就已经破碎了。从她记事起，就已经破碎了。她没有体会过，那种被爱包围的感觉。她很喜欢，哪怕是假的。
整整一夜，她都一直在闭着眼睛回味。那个在襁褓中的孩子，是小时候的自己。她怎么会嫉妒自己。
为什么我没有那些？
一个人怎么会嫉妒自己。
那是假的。
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小药丸，在你的脑袋里捣乱。你要坚持住，别放弃，现在就投入妈妈的怀抱，还太早。
郝敏的头部一阵剧痛。她咬紧牙关，用手掌按住太阳穴。她能感受到手掌的起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一样，但是，只要它刚有要冒出来的念头，她就把它按回去。
一下，两下，三下……
她终于坚持不住了。
她睡着了。
她蜷缩在床上，双手依然紧紧地抱着头。也许一觉醒来，她体内的药就已经代谢光了，她也就会忘记昨晚的幻象。
在睡着之前，她的头脑里出现很多声音，她越让他们闭嘴，他们越是要和她说话，他们总有那么多话题，他们好像比她更了解自己。
她真的很害怕，她害怕这就是改变的前兆。
她怕会变成妈妈。
还好，她睡着了。
这样也许她就不怕了。
郝敏从床上走了下来。她双目无神，两只手像是在探路一样，在身前扫动。她来到了门口，她摸到了门把手。
她笑了，她笑得很恐怖。只有脸在笑，眼睛却像死不瞑目一样。如果这个时候，照顾她的那位护士，来给她送饭，一定会被她吓得扔掉托盘，然后立马就去辞职，如果她又辞职的权利的话。
门被锁上了，她根本没打开，但是她还是把腿伸了出去，毫无意外地踢在了门上。但她的表情依然没有变，继续重复着那个动作，推门，踢门，推门，踢门……
她想回到昨晚的幻象里。
她或许已经回到了昨晚的幻象里。
她踢门的声音引来了医生，医生让护士把门打开，把郝敏抱回床上，重新穿上了约束衣。
即便这样，她依然没有醒过来，她被塞进了约束衣里，还是依然能看出，推门，踢门的动作，表情还是没有一点变化。
“看来，可以适当地减轻点药量，”医生笑着对护士说，“这样下去，不是疯，而是傻啊。”
护士点了点头。
铁门上锁的声音很闷，不会惊醒睡熟的人。医生和护士两个人都离开了，只剩下郝敏还躺在床上，乐此不疲地试图走进另一个世界。
她在试图走进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人一直试图走进她的世界，到目前为止两个人都还没有成功。
侯小亮就是试图走进郝敏世界里的那个男孩。他走在上学的路上，满怀心事地低着头。那一个孤零零地石子，已经被他踢了一路。这个石子也不属于这里，这附近没有能用到石子的地方，更何况只有这一颗。
郝敏被精神病院抓走的消息，已经在校园里开枝散叶了。刚开始是治疗，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六亲不认，而且还非常残忍，最新谣言，还说郝敏把一个老太太的眼睛给挖了出来。
所有的这些侯小亮一点也不信。一点点都不信。
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他就开始陷入了深深地自责，总有一部分自己，认为郝敏被抓，他有责任。
他脚下的那个石子，滚下了马路。他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车，才发现自己走错路了，刚刚该转弯的地方，没有转弯。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即便他的大脑在休息，他的身体也会记得去学校的路。
他今天是怎么了，他仔细辨认了一下路标。
他明白了，这条路，是去往市安定医院的。他想要翘课，他从来没有翘过课。郝敏总是翘课，他一直不明白翘课有什么意思。怎么能有在课堂上学习知识更有趣的事呢。
今天他想翘课了。其实，他想到周末在去看她，可是周末还有补习班要上，那么小的课堂，翘起来风险太大，更何况翘课的人还是他。
他可是班上的太阳，天上少一颗星星没人会发现，如果少一颗太阳，没有人会看不见，不对，应该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算了，不管了，侯小亮心想，不管看得见还是看不见，今天我都要翘课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挺直了腰板，继续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走了下去。
她总是那么随性而为，而他则严格的遵守着规矩，两个人本来是一个完美的喜剧组合，可是命运偏偏没有把他们分到同一套公寓。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刚刚还在为郝敏担心，现在竟然因为自己第一次逃学，而感觉到一点小兴奋。他甚至有点理解她了，这种感觉确实不错。
市安定医院的路不是很远，大概一个小时就应该能走到了，他真的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
他的热情随着汗水在流失。温度虽然不高，但是他的负重太多。那么大的个书包被在身后，走起路来不出汗才怪呢。
每走出几百米，他就会停下来喘一会儿。本来预计一个小时的路程，看来他是高估自己了。
他现在甚至有些羡慕那些每天骑自行车上学的同学，如果有辆自行车，他就不用这么累了，只可惜，他住的地方距离学校太近，走路都只要几分钟，用不着任何交通工具。
这不公平。
后背的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校服，背包的肩带磨得他稚嫩的肩膀有些发红。这场逃学都成了十里行军了。如果不是为了去见郝敏，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走到了。他是第一次在安定医院的门口驻足，他一前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跑着过去。
他拉了拉书包，走到门卫跟前，报了他想见的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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