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后来贺兰安总会回想起初见。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他不知道,只知道妘妙站在那里的时候,一心想做恶鬼的自己也有了从善的心。
为了不让她失望,他愿意违背天性和本心,试着做一个世俗标准里的好人。
哪怕是滩淤泥,也要做最接近云端,最上层的那类泥。
只要她在,他可以伪装一辈子,自欺欺人一辈子。
仿佛贺兰安天生就干干净净。
可他原本就是净无瑕秽,只是因为被舍弃才坠入泥泞,跌到了他本不该去的十八层地狱。
幸而有个姑娘肯为他点灯,用久违的光亮把他从深渊末路指引回正途,教他什么是悬崖勒马。
贺兰安原本想将一身残破不堪的骨头和血肉献祭给阎罗,然后永坠暗无天日的烈焰,以恨意为刀剑,荡平荒谬的人世间。
他憎恶这个不曾宽宥他的修真界,憎恶施加伤害在他身上的人类,憎恶山川草木郁郁葱葱,却不施舍一分生机给他,憎恶红尘喧闹月亮高悬,唯独不予他温暖和光明。
憎恶旁人有家可归……
憎恶所有的一切。
唯独不包括她。
妘妙将小老虎花灯送给他的时候,贺兰没敢去接,一是他的手心全是肮脏血污,二是他害怕被推到更寒冷的深渊。
怕她的好也是想利用他。
他的耳朵很疼。
他不敢再把柔软轻易露出来,不敢再深信拉他一把的人。
可她终究是与众不同的。
哪怕是扮作新娘子与大妖斗法的时候,她也会下意识护着前来找她的自己。
没有埋怨他不该来。
只说他傻。
说区区一个小妖怪,还想来救我?
也是在这次的打斗中,贺兰安体内尘封的血脉彻底觉醒,他真的救了妘妙,救了这个挡在他身前的漂亮姑娘。
鬼叔没有骗他。
他真的化龙了,当他体内魔修娇子的血脉和正道天才的血脉融合的时候,贺兰安一跃突破金丹,从前种种伤痕消弭无踪,仿佛是梦一场。
连耳朵上的裂痕都被修复。
不知是不是压制在他身上的封印破了,没过多久他的魔君父亲贺兰珏就找到了他,带他回了魔域,随之而来是滔天富贵锦衣玉食。
而他名义上的嫡母,贺兰珏出于各种原因迎娶入门的表妹白茵,被已然有些发疯的魔君亲手废掉修为,关押在阴冷潮湿的水牢。
贺兰珏难得清醒的时候问他愿不愿当魔域少主,贺兰安摇头,他冷冷看着白茵的儿子贺兰瓷,没管对方投过来的恶毒眼神,反而轻蔑一笑。
这样的恨意……
不及他流落街头的万分之一。
而如今的富贵荣华,反而显得当初的他更加廉价。
贺兰安坐拥数以千万计的铜钱,灵石,金玉,却买不回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人很难同过去的自己割裂。
哪怕焕然一新,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也不会更改。
他的心早就被世俗打磨得凉薄冷酷,唯有妘妙是他心上可念不可说的朱砂痣。
无论他是小妖怪,还是魔君的长子,她都待他如初,甚至不觉得正邪对立,因为像姑苏城里专害新娘披人i皮的大妖,并不能代表全部的魔修。
正道修士里也有吸处子血,用少女的花期维系长生的败类。
这样的邪物,和昀天宗并立的轩辕宗里就抓出来好几个。
妘妙替天行道的样子深深镌刻在贺兰安心底,她并不知道,她下山历练的时候,他总会走在她前面,稍微打点一下。
以至于妘妙会生出一种任务越来越简单的错觉。
两年后,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还收到了来自魔域的鲜花,和江南才多见的枇杷与菱角。
东西下面压着一封信,落款人是小妖怪,字迹还有些青涩,却好似有些强迫症,写得格外工整干净,带着少年人隐晦的心意:
等你来江南。
这里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你一定会喜欢。
妘妙弯唇,指尖运起灵力在信纸上回复了一个“好。”
又是一年,妘妙已经习惯贺兰安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起伏魔除妖,她挥剑时英姿飒爽,红色发带飘扬,贺兰安就守在她的后方,她永远可以相信他。
冬日雪落,有他替她撑伞,带来一壶温酒,他会踩着她的脚印,慢慢走在雪地里,夏日闷热,有他弹琴净心,她在小船上剥着鲜嫩莲子,偶尔浅眠,他就以手为她遮挡强烈的日光。
那段日子,不羡神仙。
贺兰安从来没有跨过朋友这条红线,因为太在乎了。
他和她最亲密的接触,不过是眼看着靠在小舟上元神入定的她,却不敢轻拂她被风吹到颊边的发丝,只敢碰一碰她几乎漫进温柔水波里的红色发带。
把他心心念念的亮色打捞起来。
从十岁到十七岁,贺兰安绝口不提喜欢,却又处处都是喜欢。
他以为能守着妘妙一辈子。
可她还是离开了他。
就像他的魔君父亲,在他十五岁身量抽条,能够束发为髻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在走火入魔间轻易舍弃了魔君本该漫长的一生。
贺兰珏拼命修炼也没能像玄真那样开天门飞升,他忍受不了没有爱人的孤寂,带着遗憾长眠于世。
那一日贺兰安没有哭,他甚至破天荒地饮了点酒,因为贺兰珏说深爱他阿娘,看见越来越像母亲的他就会伤心。
贺兰安那时候并不知道娘亲就是玄真,贺兰珏也没有告诉他,所有魔域的人都闭口不提,好像这样魔君就能压下思念。
爱到深处,便是罪孽。
贺兰安无法理解贺兰珏,因为父亲说着深爱阿娘,却又娶了表妹白茵,还给贺兰安留了个兄弟,贺兰瓷。
他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沉睡十七年被鬼叔唤醒的时候,才从老者的嘴里得知贺兰瓷的事。
他并不是贺兰安的亲弟弟。
是白茵和其他魔修酒后乱性怀上的,而白茵体质特殊,若强行落胎恐有性命之虞,亦或者终身无孕,可她到底是魔君的表妹,未婚先孕的事太过丢脸,碍于父辈的压力,贺兰珏只能妥协。
堂堂魔君,不可能平白无故当老实人,只因为宗族里的长辈们承诺,若娶白茵,便可让玄真过门。
让一个正道修士入主魔域。
这是极大的退让。
可惜玄真还是伤了心,也因此窥破情关,得以飞升仙界。
贺兰珏追妻火葬场,直接把自己的骨灰都扬了,可他也没有白死,魔君陨落后,以己身化为一条魔脉,只供魔修吸取灵气。
哪怕修真界日渐衰落,魔脉也源源不断,正因为如此,正道修士才会终日惶恐,怕魔修不安于南方魔域,入主北方,这才爆发了后来的正邪大战。
也是此战削落了魔修。
连魔脉都落入正道修士之手,被镇压在宗门之首昀天宗的后山禁地。
这便是贺兰安最初接近郁岁的目的。
窃魔脉,兴魔族。
其实说来可惜,正邪大战是在贺兰安沉睡七年后才爆发的,倘若他没有分一半命莲给兵解祭天的妘妙,便不会被尘封,可以与魔修并肩作战,守住魔域。
可惜这位少主的心从不在此。
再来千万次,贺兰安还是会舍命救妘妙,因为在他人生中最黯淡的时光,是妘妙予他光明,那个时候,这些所谓的魔修恐怕还在帮白茵瞒着贺兰珏,不让父亲找到他。
他所受的苦,白茵是主谋。
那些视而不见的魔修也是帮手。
贺兰安的心眼很小,不可能既往不咎,他没有报复已经是为了妘妙压抑天性了,怎么还能指望他这样的人去救魔族。
整个修真界毁了都跟他没关系。
只要妘妙安好。
他甚至没求她回头,没奢望她肯低头予他一吻,他只要他心中的神明高坐云端,岁岁平安。
可惜天道总容不下过于出色的人。
红颜薄命,天才易陨。
修真界的灵气越来越薄弱之时,苍穹之上的天门大开,有仙人落下神谕,字字珠玑,‘若想福泽绵长,便要献祭天道’。
于是修士们开始疯狂算卦。
最后救世的重担落到了那个过于出色,屡招嫉妒的少女身上。
众人异口同声,要拿妘妙化神期的修为去平息天怒,只因她是当世最强的修士,理当庇佑弱者。
这种道德绑架过于恶心。
偏偏妘妙没有办法,除昀天宗外,其他门派与散修迅速结盟,成千上万的修士涌入昀天宗,逼他们交出已是掌门的妘妙。
可怜这刚刚弱冠之年的少女,前不久才送走寿终正寝的师父,还是一身缟素,她连悲伤都没来得及压下,就被莫须有的罪名绑上神坛,即将献祭。
妘妙自然是可以反抗的。
可她还有师弟师妹,还有门中数千弟子,总不能为了她与天下为敌吧,眼看修真界将因她掀起动乱,少女骨子里的纯良选择了牺牲她一人,哪怕她并不愿意。
甚至是被强迫的。
她不甘心。
却又没有办法,那群人拿生灵涂炭和血流成河来倒逼她,赌定了她妘妙于心不忍,心系苍生。
在弱者的无理取闹下,底线极高的强者无从辩驳,无法脱身。
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帜,轻易就决定了她的命运。
那是妘妙二十年来第一次怀疑师父教给她的道理。
孰黑孰白,孰是孰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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