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雪景”
离阳峰是弟子峰。
顾寒生虽由裴如影亲授,是他新收的关门弟子,身份不凡,却没有特例独居,而是和同门宿在一起,关系也很好。
郁岁对这个新师弟有所耳闻,却不关心,也不知是何面貌。
如果没有夏梦,她可能到死都不会主动找顾寒生。
穿过梨花小径,渡过长桥,眼前豁然开朗,迎面是一座峭壁,在山之阴,崖壁间有狭窄鸟道,连接着搭建于峭壁上的竹屋。
郁岁也住过弟子房,她轻点足尖踩着由低到高的瓦檐,飞身于峭壁之上,抱着剑朝下喊道:“顾寒生何在?”
少女的声音清且脆,很有穿透力,众弟子纷纷开窗仰头,朝最高处看去,山风料峭,吹乱郁岁的发梢,她拨开颊边的红发带,唇边浮出笑意:“都认得我吧,我脾气可不好。”
——昀天宗第一反骨,谁人不识?
胆小的已经悄悄阖上窗躲起来,胆大点的心头一跳勉强笑道:“郁师姐,顾师弟带你家那个小姑娘去赏花了,不在此处。”
“哦?”郁岁似笑非笑:“赏的什么花?你上来回话。”
男弟子只觉后背一凉,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踏上鸟道,扶着绳索摇晃着走了上去,他满头冷汗,在郁岁面前拱手道:
“回师姐,是寻仙台。”
寻仙台在忆妘峰的山谷里,是裴如影让亲授弟子互相切磋的地方,花没有,只有一大片半人高的芦苇,风吹时似絮絮落着雪。
四季花常见,“雪景”不常有。
顾寒生哄姑娘家倒是有一套,这种私人的地方也肯带她去。
郁岁拔出剑插在石壁上,双手交叠搁于剑柄,换了个姿势继续审问:“你觉得顾寒生如何?”
男弟子眼珠一转,违心道:“他自视甚高,倨傲无礼,私下还饮酒赌钱逛花楼……”
“还有,此子漠视同门,路过的狗都要打两巴掌。”
郁岁挑眉:“很好。”
男弟子以为她满意了,小声道:“师姐,那说好了——”
“你打了他,就不要打我了哦。”
郁岁忍着踹他一脚的冲动,竖指轻弹剑身,用灵力把他逼退,骂道:“没用的东西。”
男弟子很委屈,可是打不过,他从地上爬起来,红了眼睛,却碍于郁岁的淫威,捂着嘴道:“师姐,我没事,我滚远点再哭。”
郁岁:“……”
修为差就算了,没想到胆子也这么算了。
寻仙台的芦苇不谢,好似终年有雪。夏梦是魔修,魔域在南方,南方的风雪并不常见,有也是薄薄一层,覆在青苔上。
郁岁从问道亭往下看,正好能将山谷里的“雪景”尽收眼底。
和北地相比,这场“雪”是温柔的和煦的,带着江南的多情。
顾寒生也是一个眉眼温柔多情的人,少年席地而坐,霁色的袍摆沾染了芦苇细絮,他唇边横笛,悠扬的乐声惊起飞鸟,和他眼前少女的舞步相重合。
白絮落在夏梦梳成小辫的青丝上,她踮起脚尖在原地旋转,似春日枝头的花苞初绽。
山野温柔,少女烂漫。
看向她的少年眼含爱慕,似明澈的清泉,一往而深。
“寒生哥哥,谢谢你帮我实现看雪的愿望。”夏梦捧起一堆“细雪”,天真地往风中抛去。
顾寒生放下玉笛,安静地看着她玩闹,唇边的笑意愈深。
白絮迷了郁岁的眼睛。
她似乎有点多余,作为一个知礼的人,实在不该打扰这对有情人,但是巧了,她没礼貌。
“修罗,出鞘!”郁岁指尖结印,话不饶人:“去给我砍了那个狗东西。”
——锋利的清刃如她所愿,自高处长亭中飞出,锐利剑气破开飘絮,激起明光,恍若从天而降。
作为一柄单身剑,修罗的攻势极猛,大有“都给爷死”的架势。
顾寒生的修为不差,但他第一反应是推开夏梦,等回过神,长剑已直逼他眉心。
山巅的问道亭里传来一道清冷女声:“顾师弟,爱或者死,你选一个?”
郁岁的剑又逼近一寸:“我养大的姑娘,哪能轻易就被你骗过去?”
顾寒生看向远处那抹红影,先是一如君子般拱手见礼,而后才道:“郁师姐,我是真心的。”
他凝着身旁脸色发白的小姑娘,“没事,你别怕。”
郁岁最讨厌温柔的人,因为太假。她飞身而下,似流云轻鹤,拂开芦苇丛停在少年面前。
修罗主动回到她手中,郁岁便一剑斩出,把顾寒生整个人掀翻出去。
少年唇边涌出鲜血,仍不肯还手,只撑着膝盖重新站稳:“郁师姐,我虽出身世家,懂正道和魔修之间的沟壑难填,但我不会放弃喜欢。”
郁岁笑了,又是一剑横劈,灵力压得顾寒生单膝而跪:“顾师弟,你的喜欢多金贵啊,那我问你,你能娶她吗?能为她抵抗身后的世家吗?能护得住她吗?”
“你不能!”郁岁用剑抵在他心口:“现在,还说喜欢吗?”
顾寒生眸光复杂,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似下定决心,抬手握住修罗剑,往自己心口送了几分,鲜血霎时淋漓,他忍痛抬头道:
“也许我现在做不到,但我会用性命护好她,请郁师姐信我。”
郁岁拔出修罗,顾寒生往后倒时被夏梦抱在了怀里,这个总是笑脸迎人的小姑娘掉了眼泪,咬着唇哭得可怜。
顾寒生抬起染血的指尖,似乎是怕弄脏了她的脸,又蜷紧了指骨,轻声道:“我不会死,你别哭啊。”
郁岁重重叹息一声。
她弯腰封住顾寒生的穴位,又取出一瓶丹药给夏梦:“喂他吃。”
小丫头愣道:“郁姑娘不怪我了?”
“怪你们什么?”郁岁根本没有听信那个怂货男弟子的话,从旁人口中了解另一个人本身就不够明智。她以剑相逼,无非是想试一试少年人的真心。
爱是最不牢靠的东西,她要看顾寒生有没有担当,能不能扛事。
很简单,怕死的男人十个有九个自私,会在生死关头舍弃一切,包括他口口声声爱着的你。
郁岁转过身,在衣袖上把剑尖擦干净,任由漫天的芦苇絮停在眼睫,她难得温柔道:“夏梦,爱一个人是很辛苦的,你要想好。”
俏丽动人的小姑娘垂下头,掩住眸中的愧疚:“谢谢郁姐姐。”
郁岁以剑拨开芦苇丛,迎着夕阳往前走,只留下一句:“有空的话,带他回雾渺峰吃饭。”
郁岁转头就去了无量峰。
顾师弟的席没吃上,能蹭顿师叔的饭也行,反正江随苦谁都不会苦自己。
郁岁想从他手里要一个人,花魁娘子林碧玉,也是瓮城林家仅存的铸剑师。
山路曲折,郁岁琢磨着怎么提。
二师叔要是不给,她连抢都想好了。
然而,江随这回大方的很。
金瓦玉砖的大殿内没有了往日的热闹,红裳如枫的青年立在窗边,伸手拨弄那枝低垂的白玉兰,咳嗽一声道:“想要就拿去吧。”
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样物件。
郁岁觉得奇怪:“二师叔,你殿中那些解语花呢?”
“你是说那些女子?都遣散了。”江随回眸,侧脸在天光下白得透明,精致的眉目也似花谢般黯淡,整个人有一种难言的清苦。
郁岁怔愣后道:“病了?”
“还死不了。”江随指着不远处的楼阁,“她在里面,等你许久了。”
“你……不提要求?”郁岁有些意外,他既没有再说让她做炉鼎的胡话,也没有当成交易,就这么让她领人走?
江随忽而轻笑一声:“师侄,林碧玉归你了,至于代价,有人会给我。”
他转过身,摩挲着指尖一枚小巧的书签,琉璃质地十分轻薄,能透出内嵌的桂花。
郁岁没能看见,她要是瞧了,定能认出这是她还给小师叔谢琅的那枚。
他还欠她一个心愿。
窗外的云层下压,遮住了日光,有些山雨欲来的味道,郁岁打算告辞,江随却叫住她:“你要挑战轩辕敬?”
郁岁道:“是。”
青年摇头失笑:“不愧是你啊,难怪他会来求我。”
郁岁听懂了,她朝江随拱手辞别,没去找林碧玉,反而沿着长廊走到尽处,再翻墙到隔壁。
一墙之隔是“无尘居”。
入目一片素雅,隐于云雾的建筑似画中水墨,清淡出尘。
“喵”,一声猫叫打断了这种宁静,郁岁抬头,二层阁楼上,谢琅坐在木质栏杆旁,背后是镂空的大窗,翠绿的青竹随风摇曳。
他在这景致中一点也不突兀,就连身下的乌木轮椅也透出几分古拙。
郁岁朝他颔首,行弟子礼:“小师叔,今日之事多谢了,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少女还是立在那棵桂花树下,眉眼却脱去了两年前的稚嫩,眼底的笑意也收敛了,只余一点冷淡。
谢琅袖中的手握紧,没有说话,就这般看着她,许久才说:“要下雨了,拿把伞再走吧。”
郁岁笑着拒绝:“多谢小师叔好意,可我已经过了怕风雨的年纪了。”她转身离开,在雨中的身影越来越小,离他越来越远。
谢琅松开掌心,有鲜血涓流坠滴,江随过来便瞧见了,他摇开折扇笑道:“谢无尘,承认吧……”
“她是你渡不了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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