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放学别走
宋同宜最近泼水泼得比较收敛。
因为学校开始抓起了早恋，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们爱得太过明显，教导主任睿智的目光穿透那副厚的和酒瓶底一样的眼镜，在操场上扫一眼就能辨别出那些行为异常的男男女女。宋同宜其实也能看出来，无非是俩人走路离得近了些，对视的时间长了点儿，不用讲话互相看一眼就能笑出来，有时还会分享同一副耳机。
但从来没人怀疑过宋同宜和杨砳，宋同宜因为这件事悲喜交加。
这项行动在公告栏上通报了14个女生和16个男生的名字以后终结，即使李颜君的恋爱谈得轰轰烈烈、无人不知，她的名字也并不在列，她的男友是外校的，她在学校里总是独来独往，教导主任还没有多事到跑去外校抓人的地步。不过成绩好的学生总是有一些微妙的特权，何况李颜君这种成绩尤其好的，睿智的老师们在关于李颜君的问题上一致装起了糊涂，顶多就是委婉地提醒两句。宋同宜觉得即使李颜君被通报她也不会怎样，她似乎从来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每天依旧在众人的注视下顶着半头紫毛走出校门，然后在人群里找到那个染了一头蓝毛的男友，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扬长而去。
老师们虽然可以选择性地闭上眼睛，但同学们不会。校园里年轻的男女带着某种恶毒的天真肆无忌惮地报复着被老师区别对待的李颜君，好像她没有被受到的批评就需要他们来替天行道一样。
没过多久，李颜君怀孕的谣言在学校里甚嚣尘上。
王琳琳戳了戳了宋同宜的胳膊，下巴往李颜君的方向扬了扬：“你说她怀孕的事儿是真的吗？”
宋同宜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这都传了几个月了，再说怀孕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变化。”
或许是粗心大意的年轻人终于发现了传言里的逻辑漏洞，又过了几天，传言变成了李颜君打胎了。它不像怀孕一样只需时间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班里那个把口香糖喷到宋同宜刘海上的男生甚至编了一段三俗顺口溜每天在学校里朗诵个几十遍。宋同宜听了直犯恶心，李颜君倒是没什么反应，顶多偶尔白他一眼就低头做题。
终于，当那个男生又在黑板上大书特书自己的作品的时候，看着黑板上一连串歪斜的狗爬字，宋同宜忍不住开口：“你连怀孕的孕都写不对，就这还猜别人怀孕呢？看不出来你的眼睛还能放出超声波啊，x战警看多了吧你，真把自己当镭射眼啊！你要有这本事干脆也别中考了，直接去医院里吧，也让b超机歇一歇。”
“哟，我说的又不是你，你着急什么呀，难不成怀孕的是你？”那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调转了枪口。
李颜君听了这话倒是有了点儿反应，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生：“我看着急的是你吧，被我拒绝就恼羞成怒，你到底是不是个男的，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引起我的注意吧，你给我写的情书还在我这儿放着呢，要不要我贴出来供大家欣赏一番。”
原来是个由爱生恨的故事，少年人张牙舞爪地想要维护自己的自尊，丝毫不在意是不是践踏了别人的尊严。
全班同学都笑起来，起哄要欣赏他的大作。或许是真的有那封情书，那个男生没再说话，只灰溜溜的回到了座位上。
李颜君从座位上走出来，谁也没理，径直出了门。
宋同宜余光看了她一眼，过了两分钟，也跟着出了门。
临出门时宋同宜听到那个男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说的又不是你，你掺和个什么劲儿。”
宋同宜没理他，年轻男孩儿恼羞成怒的时候似乎都会这句话，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宋同宜一路跟着李颜君上了天台，她远远地看到李颜君站在天台的矮墙上。今天是个阴天，有风吹来，吹得她校服背后鼓起来，像她小时候折的某种纸鹤，那种纸鹤就有圆鼓鼓的后背。她走过去，缓缓抬起手拉住了李颜君的胳膊，她知道，纸鹤和人都不会飞。
“这里风景的确不错，但我觉得你应该下来看。”宋同宜抬起头，看到了李颜君头发下面的一小片紫色。
李颜君回过头，扶着宋同宜的胳膊走下来，笑得眉眼弯弯：“我根本没打算跳楼。”
“我也没问你是不是打算跳楼啊。”宋同宜也笑起来。
她们两个靠着天台的栏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别理他们，发展心理学上说，青春期的男生自尊受挫，诋毁女孩是他们找回的自信的一种方式。只要无视就好。”
李颜君看向她：“我没理他们，是你在理他们。”
宋同宜觉得有点儿尴尬，她回想起李颜君好像确实不太搭理他们，今天是她主动行侠仗义。
“不过你还挺会安慰人的……你引用的理论知识很有说服力……”李颜君往回找补了两句赶紧转换了话题，“你为什么帮我？”
“我想问问你，恋爱怎么谈的？”宋同宜信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李颜君告诉她：“我没谈恋爱。”
宋同宜很惊讶：“校门口每天等你那个蓝毛不是你男朋友吗？”
“每天等我就是男朋友吗？我们只是朋友。”李颜君眼睛看向远方，“但是好像别人都不信。”
“你问这个干什么？”
宋同宜：“我就随便问问。”
“你想和谁谈恋爱？”李颜君眯起眼睛促狭地看着她，终于有了一点少女的灵动。
也没等宋同宜回答，李颜君就替她说：“我猜是杨砳。”
宋同宜愣住：“你怎么知道？”惊讶过后心底翻上来一点喜悦，像是自己藏起来的宝贝终于有人知道了它的价值。
“因为你总是看他。看的次数太多就容易被人发现。”
通向天台的铁门突然动了一下，她们俩向那边看过去，等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没人。
“估计是风。”宋同宜说，她抬手看了眼手表，“快上课了，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李颜君拉住正要下楼的宋同宜，又问了她一遍：“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宋同宜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我看到你出门的时候手在抖。”书上说，不能放任被情绪裹挟的人独处。
阳光顺着厚重云层的缝隙洒下来，宋同宜指着那道因丁达尔效应而形成的光柱，告诉她一句张爱玲曾说过的话：“下午的阳光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会有转机。”两个少女，一上一下，隔着那道光，有些东西如柔软的羽毛扫过心灵，也有些东西动钢铁般坚硬，在心底留下印记。
李颜君没再说话。
她们回到班里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过五分钟，她们俩站在门口喊报告，藏獒只是看她们一眼就挥挥手让她们回座位，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们看过来，对于他人的目光，她们两个人一个懒得察觉，一个装作没看到。
“你和她说什么了？”王琳琳压低声音靠过来。
“没说什么。”
“刚才杨砳把他揍了一顿。”
顺着王琳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宋同宜看到那个男生的鼻孔里塞着两团卫生纸，校服皱皱巴巴沾满了尘土，前襟上还有点点血迹。
宋同宜嘴角弯了弯，又看向杨砳，杨砳刚好也回头看着她。宋同宜扬了扬眉毛，然后低下头去做题，她觉得自己这次阅读理解肯定又是满分。
等到下课，李颜君过来敲了敲宋同宜的桌子，留下一句话：“放学别走。”
宋同宜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拿出包里的创可贴，走到杨砳旁边递给他，“给，疼吗？”
杨砳抬起头，表情很是不屑：“一点儿也不疼。”
“放学你自己先回家吧，我还有事儿。”
“知道了。”
宋同宜背着书包和李颜君在天台见面，“什么事儿？”
李颜君递给她一块巧克力：“刚才忘了和你说谢谢。”
“害，就这事儿？不客气。”
“还有。”
“还有什么？”
李颜君把脑袋凑到宋同宜耳边，低声说道：“我发现杨砳其实也在偷偷看你。”
宋同宜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然后淡定地说：“知道了。”
等她们走出楼道，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下起来。
宋同宜站在走廊指着那个校门外那个蓝色的脑袋，“蓝毛来接你了，你快走吧。”
李颜君问她：“那你怎么办？”
“我让我爸来接我。”
她们两个互道了再见，看着李颜君冲进倾盆大雨，然后稳稳地站到某把雨伞下，宋同宜觉得这样的天气其实也不错。
她掏出自己的诺基亚，发现手机已经光荣关机，只好掏出ipod听歌，等待雨停。
“在听什么？”
听到背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宋同宜又笑起来。
她回过头，“你怎么没走？”
杨砳站到她旁边，对上她的目光，“雨太大了。”
她看到杨砳的手背上下午留下的伤口还泛着红，“你怎么不贴创可贴？”
杨砳看着她，然后勾起嘴角，“都说了根本不疼。”
宋同宜往他那边靠近了一点儿，扭过头盯着杨砳的侧脸，然后摘下一侧耳机，杨砳比她高大半个头，她得抬起胳膊才能把耳机放进杨砳的耳朵里，白净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耳际，轻缓的法语顺着耳机流出来。
【我是一个女孩儿】
“杨砳，你想去哪个高中？”
【就像其他女孩儿一样】
“你呢？”
【当我找到爱情】
“我就想去附中。你想去哪儿？”
【我所有忧伤都将被忘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宋同宜掰下一半巧克力递给他，她多想和他一起遇见每个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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